首页 -> 1999年第7期

我们分到了土地

作者:刘玉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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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怪怪的下午。我去地里拾柴禾,在村南的麦场上,我看到了马宁宁正在学骑自行车,她的身材越来越苗条,她穿着一身红衣服,裤子上镶着黄色的花边,这是她父亲马东从县城里给她买来的,她是我们班穿着最好的学生。她两手推着车把,一只脚踩着脚踏板,一只脚在下面用力地划,然后,她的一条腿便飘起来,就像一只小燕子似的,但蹬两下后,车子就开始左右晃荡,于是她就急忙跳下来,她扭着小屁股,看上去气喘吁吁的样子。
  我背着草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发呆。她看到了我。
  她说:“干什么去,刘长江?”我说:“我去地里拾柴禾。”她说:“你拾柴禾干什么?”我说:“我们家的柴火不够烧了。”我们家喂一匹枣红马。生产队分给的玉米秸子豆棵子,母亲舍不得烧,那是马的草料。于是我去地里拾柴禾,拾地头上的玉米杆,拾从树上掉下来的干树枝。冬天越来越深了,我们家的柴禾越来越少了,我已经拾了好多天。
  马宁宁说:“刘长江,你的作业做完了没有?”我看到天阴得厉害,像要下雪的样子。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觉得我的肚子里空空荡荡的,如同被刘七挂在柱子上掏空内脏的死猪一样,我不想一个人去远处拾柴禾了。
  我说:“我帮你学自行车吧?”马宁宁说:“好啊,我正愁着没人给我扶一扶呢。”我双手抓着后车座,马宁宁在前面蹬,她蹬得越来越快,我跑得也越来越快,马宁宁咯咯地叫着,她兴奋极了。几圈下来,我出汗了,皮肤摩擦着硬邦邦的棉袄里子,发出一种酸乎乎的味道。我看到马宁宁的脸蛋红彤彤的,有淡淡的热气萦绕在脸上,她脸蛋两侧黄茸茸的汗毛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说:“真带劲。刘长江,歇会儿吧。咱们一块儿吃蛋糕。”马宁宁把车子支好,然后从兜儿里拿出一个纸包,纸上一块块发暗的地方,都变得透明起来。她把纸扔掉,一块红亮的蛋糕出现在手里,她一分为二,把一块举到我眼前,说:“杏仁蛋糕,你吃吧。”我往后退一步,说:“我不吃。”我感到我嘴里已经溢满口水,我咽一口唾沫。
  马宁宁说:“挺好吃的。”我说:“我真的不吃。”马宁宁说:“你就尝尝吧。”说着,马宁宁就把蛋糕塞进我嘴里。我无法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在马宁宁的注视下,我轻轻地咬着蛋糕,我想到刘土地,我想到刘土地能六口吃掉一个馒头。我想到刘长河,我想到刘长河半夜里起来偷吃挂在屋梁上筐里的油条,一脚踩空了柜子,被摔得鼻青脸肿。我轻轻地啃着蛋糕,眼睛禁不住湿润起来。
  我说:“马宁宁,你知道蛋糕是怎么做的吗?”马宁宁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这是我爸爸从镇上买来的。”吃完蛋糕,我们又开始学自行车。马宁宁在前面骑着,我从后面扶着。我一边跑一边咂摸蛋糕的滋味,我一边咂摸蛋糕的滋味一边掉眼泪。
  马宁宁说:“你累了吧,刘长江?”我说:“我不累。”马宁宁说:“你累了我们就不学了。”我说:“我不累。”马宁宁说:“我听着你喘气的声音都变粗了。我们还是歇歇吧。”我说:“我不累。”马宁宁还是停下来,她回头看看我,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没有了,她说:“你怎么哭了?”我说:“你还有蛋糕吗,马宁宁?”马宁宁说:“就一块蛋糕,我妈一次只让我吃一块。你怎么了,刘长江?”我松开车座上的手,说:“那我回去了。天都快黑了我回去了。”我背起草筐,听到马宁宁在后面说:“你作业做完了没有,刘长江?”我回过头来,我说:“我不想做了。”马宁宁说:“花蝴蝶会罚你的。”我说:“我不想再念书了。”马宁宁张着嘴,好像很吃惊。她说你是三好学生体育委员学校里快开运动会了你才多大你为什么不念书了你呀。
  她的头发梢湿漉漉的。她的脸蛋红彤彤的。
  她的汗毛黄茸茸的。她推着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她穿着一身买来的红衣服。
  她越来越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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