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8期

“创世纪者”

作者:南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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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生物观念分析古莱的错误
  
  那一天裴奈说:“我们到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星球,它的主要颜色是绿与蓝色,但上面没有地球上现在最能够被飞船的视眼探测到的灰白色与米黄色。这是大城市和更大的沙漠的颜色。接着我们发现球面上色彩的布局也与地球有很大的不同。
  “古莱,这是怎么回事?”裴奈用严厉的音调问。
  可历来反应迅速的古莱这会儿在犹豫,它犹豫了足有半分钟。它用仿佛刚睡醒的声音回答,但它的声调逐渐变得愉快:“我们现在靠近一个未知行星,一个比地球和KN星球都要美丽的地方。它是一颗无名恒星的第四颗行星,它的大气层覆盖度、陆地面积、水的面积为……”接着是古莱快速运算的音乐声。
  我在一旁思忖,古莱是否过于人脑化了,它的思考与行事方法具有充沛的情绪。但就在这时,裴奈果断地击键打断了古莱的运算。
  裴奈说:“我们要到达的是地球,不是什么更美丽的地方。”她飞快地敲击着晶莹透亮的电脑键,企图寻找出古莱的飞行记录中出错的位置。
  “现在进入行星气层,准备着落。”古莱却已经在旁边的小荧屏上映出这样的字幕。裴奈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回过头看了看我和杜墨,苦笑了一下,然后狠狠瞪着庞丢。庞丢赶紧走到一边去,藏到我的身后。
  飞船外传来巨大的呼啸声,然后就安静下来。古莱已经让我们安然着陆。但裴奈仍然坐在那里,她丝毫没有打开舱门让我们走出飞船的意思。她说:“我们首先得找出错误来,证明我们是否安全,然后再决定出去。”我们自然都同意她的意见。裴奈就坐在那里继续击键,电脑主屏上不断显示出古莱记下的每日的航行图像。仿佛时间被往回推动,一直到半年前所记录的飞船经过HB星时的画面重现,裴奈停止了击键,她疑惑地看着这一页图像,久久考虑着。我俯身过去看到荧屏上足球大的HB星停在略靠左的位置,这说明飞船正朝向它的右边飞过。图像旁边有一堆数字,夹杂着少数文字说明。文字说明表示飞船应当朝右边斜角方向行驶,但数字表明的却是HB星本身在空间上已向右位移的实情,按照数字指明,飞船得由HB星的左边过去,才符合原来的航线。看来古莱正在这里出错了,它没有去注意数字提示,只凭经验看到HB星出现在前面,就自信地朝右而去,结果飞船在另一方向到达一颗未知名的行星。这正是人类所最易犯的情绪性错误。然而这回所犯者不是人,而是一部高智能电脑。
  一台差不多最高级别的计算机更相信直接的目击,以致忽略数字计算,推翻了已存在的单纯计算的结果,导致飞船航线偏差,这听来像一件奇怪、不可能的事,它却发生了。这不是由于别的原因,恰恰因为它的高智能方式。它已经十分接近人类,于是便犯了与人相似的错误。
  下面是船长裴奈与驾驶飞船的电脑古莱的一段对话。
  裴奈:“古莱,我已经发现你在10月11日所出的差错。”古莱:“我错了。”裴奈:“你怎么能犯如此粗浅的错误!”古莱:“我不知道。我也觉得奇怪。”裴奈:“你要寻找出原因,才能改正。”古莱一阵运行,发出了焦躁的嗡嗡声。古莱:“我找不到原因。无法改正。”裴奈:“你必须改正,重新飞往地球。”古莱:“我无法改正。不能飞向地球。”裴奈:“你要受到惩罚。除非飞往地球。”古莱:“我接受惩罚。不能飞向地球。”“他妈的,该死的古莱!”裴奈恼怒地骂起来,她一时不知道怎样继续与古莱交谈。这时电脑发出红色的灯光,旁边的小屏幕上映出一行字:“绝对错误。停止运行,受惩罚,死亡。重新启动,死亡,爆炸。”裴奈连忙击打键钮,毫无反应。电脑果然已经死机。
  裴奈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行文字,她不能相信这种情况会出现。她自以为太了解古莱了,我想。我看见她伸手去按电脑的重新启动钮,连忙拉住她。“这太危险!”我提醒她。
  “不!”裴奈拖长声音喊叫起来。这时庞丢走过来抱住她,使她不能乱动。
  “我们还是先下飞船吧。”我说。此时我觉得我已经明白了,对古莱的奇特状况,它对自己错误的出乎意料的激烈反应。我由一个生物学家的角度明白了这点。后来在飞船外面,我对他们三个说:“像古莱这样的高级别智能电脑,实际是一种仿高等生物计算机,有时在临机判断上完全与人相仿,能做出随意、灵活、超出编定程序之外的反应。与一般电脑相比,它的长处很明显,在工作上几乎可以完全代替人。但它一旦出错,也就是像人一样的错误,由于情感,或者性格。古莱对自己太过自信,也许它有意在某些时候像一个人一样判断问题。现在它被证明出错了,这肯定充分伤害着它的自尊心,某种程度击垮了它,使它陷于自卑。由此它在自省中给自己施加压力,进一步夸大错误,以致采取如此过激的自惩方式。所以原因就在于它过于复杂了,就像人一样。”
  
  在未知星球的争论
  
  我们打开飞船的门走出来,就感觉到眼前一片苍绿。迎面展开着一座显然非常辽阔的森林,树木都很高大,树干与树叶一样都是深绿颜色。树干异常光滑,树叶的大小介于梧桐树叶和枫树叶之间,呈规则的椭圆形。看得出这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的树木,而且它们拥有非常适宜的生长环境。
  我首先走下飞船的舷梯。我仍然在想着电脑古莱的疾病状况,这无疑是一种疾病,智能型的自动控制、调节的防御性机能高紧张度运行导致疾患,这就像人有时受某种类型病毒侵入,机体作出过激的免疫反应,过量的抗体散布血液中,产生出不可逆转的疾病症状。这时候,机体的免疫机制如果保持平静,有克制地应对,或索性不作出反应,可能反而无事。能否给仿生物电脑进一步编制出这样的防范程序呢,我想,这似乎在表明我也同意电脑应该是不犯错误的这个原则。可这会很困难。
  “这些是什么?太好看了。”我听到杜墨在欢叫,她让我的思想驰回到未知星球的现实。我看见她在仰面观看着什么,我也朝空中看去。原来在我们的头顶上到处飘飞着许多带绒毛或翅翼的种子,有的很大,像一些以奇特的姿势浮游的小鸟。
  “这也许说明这个星球上还没有飞翔的鸟类帮助树木们传播种子。”我说,“植物只好产生出这样自己扬播的方式。”“这里看起来很不错,我们完全可以生活下去。这个行星的年代与地球差不多,如果我的推测不错的话,由于没有产生出动物,它保持住了原本的自然环境。这真是太好了。我得回飞船把那些动物和机器都弄下来。”我欢快地往下说着,我没有听到回答,才发现杜墨站在我对面,正惊奇不已地看着我。她的表情是愕然与愤怒。她见我注意到她,才说:“戈耳,你清醒一点儿,难道你准备让我们永远呆在这个没有人、也没有人知道的荒凉的鬼球上,我们不准备离开了吗?”在几步开外,裴奈和庞丢也正不出声地盯着我,满脸不相信的样子。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问题不在于我们准备不准备离开,而是我们已经无法离开。”“我们真的不能走了吗?这不可能。”裴奈又喊叫起来。杜墨这时也走过去和他们俩站在一起,满怀疑问地继续看着我。
  “让我们冷静些。”我说,“我们得面对现实,古莱已经自我关闭,谁也不能再去启动它,那不仅仅是太危险,是自杀!我们还算幸运,着落在这样一个适合于生存的星球上。”听到我这样说,裴奈突然恢复了常态,她挣开庞丢拥抱住她的手,急切地说:“古莱是不可能是这样的。它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它只是一台尽职的电脑,它有责任保护人类。它只是暂时死机,重新启动就会恢复正常。所有的电脑都这样。”我说:“现在我们停止争吵吧。我们先在这里呆一天,然后再做决定。但我仍然要先把那些动物和机器搞下来。庞丢,你帮我的忙吧。”就这样,我和他们三个人之间总算结束了这场争论。我和庞丢忙碌起来,杜墨和裴奈则逐渐终于被周围的景色迷住,走开去采集那些奇花异草了。
  
  结局:戈耳与杜墨
  
  第二天的情况发展异常迅速,结局在我们当中飞快地出现,谁也无法阻挡它,更不用说事后去改变。当时我们之间的争论重新爆发,仍然是各执一词。裴奈说:“我一定要走,冒险也要试一试。我决不在这里生活。”杜墨也附和着说:“是的,这里根本就没有生活。因为没有人。”我说:“我们就是人。”“就这么四个吗,这太可笑了,戈耳!你竟然认为四个人就可以在一个星球上生活。”她嘲笑起我来。我只好说:“你们不能拿生命去冒这个险。”杜墨这时稍稍犹豫了一下,但她仍然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吧,难道裴奈不比你更了解她的飞船和古莱!”这时裴奈已率直朝飞船走去,她只回头看了一眼庞丢,她看见庞丢也略有些踟蹰,就狠狠地嚷道:“庞丢!”庞丢不情愿地跟着她走去,嘴里嗫嚅着说:“你从没有听过我的。”裴奈果决地打断他:“问题在于我不必要听你的。”我看到杜墨也在朝飞船移动脚步,一阵伤感袭来。我突然有了说服她的理由,我说:“杜墨,你想想,如果飞船能够重新飞回地球,他们也就知道了我们还在这里。他们也就知道了这个星球,地球上就会派人来接我们。那时这个行星一定也会被定作移民点。相反,如果古莱依然坚持自惩,结果你自然明白。”杜墨此时站住不再走,她显露出看到一点希望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朝着我走过来。这时我看见裴奈和庞丢已经登上飞船,我连忙拉着杜墨向森林那边跑去,一直跑到森林边缘才停下。我们回过头来,看到飞船仍在草地上横躺地停着,像一条庞大的比目鱼。飞船接近暗黑的深灰颜色与绿色的草地并不协调。我们没有再看见裴奈和庞丢,他们已进入飞船。
  过去好几分钟,飞船依旧无比安静地停着,是裴奈在犹豫,还是她已改变主意?我正在做如此推测,眼前闪出一片耀目的白光,遮没住整个飞船的身影,随后才是猛烈的爆炸声传来,我们的视野中已是一大团火光与烈焰。
  我们一时被深深地震撼着,就这样看着飞船自爆燃烧,刚才还与我争论的生命伴同固执的电脑一起成为灰烬。这固然深深刺激了我们,但除我们俩之外,无人能注意到这个悲惨景象。当然还有那些被我们所制造出来的动物,它们昨日由箱笼里放出,已在草地上遨游。在它们相互之间,捕食的行为已经在露出萌芽。但它们看到飞船爆炸的场面,除了直接目睹的惊恐,仍然不会有其他意念。
  至于在浩茫的太空,这点火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我们被如此深地震撼着,我们的渺小是多么明显。
  我们只有在时间的延续上寻求对这种微弱感的克服。人类在地球上就是这样做的,他们延续下来,才能够将他们的影响波及更远的所在。那么我们现在也可以这么做。我有些兴奋地望着杜墨,她还没有从震惊中摆脱,脸上布满迷惘。
  她说:“戈耳,我们以后怎么办,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地球了是吗?”说着她已经泪流满面。我见状搂紧她,我说:“我们现在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可将来呢?”她固执地问着。“将来我们就在这里生存。这很容易,你看这里的条件不错,比KN星上还好。”我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我们还有机器,可以在这里制造很多动物,这个星球就会热闹起来。”“可这里没有其他人。没有人,只有我们两个!”她大声绝望地叫起来,坐到地上去。一匹荒原马闻声口得口得地跑过来,用嘴唇去碰她的头发。我挥手把它赶到一边去。我平静地说:“这儿会有许多人的,你相信我。”这就是我们确定在这颗未知星球上生存的第一天的故事。那时候我感到全身发热起来,那种令人快乐、紧张的感觉压迫着我,使我迫切想做一件事。我却克制着,等待着这一个夜晚的到来。
  夜晚,在没有月亮(永远没有)、只有群星闪耀的天空下,我们在草地上。我拥抱着她,草很松软,我们脱去了衣服。她暂时地忘却了离失人群的孤单与绝望感。我俯身向她,脸挨紧她的耳边。后来我稍微抬起头来,看见面前她的美丽的脸上浮生起许多淡红色小斑点,如盛开的草莓花朵。再后来我躺在她的身边,她已经睡熟,我用力呼吸着周围植物的浓厚气味。我想,等到这个星球的环境也被破坏,起码得一千年之后。我安然睡去。
  〔责任编辑 那 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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