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2期
乡村火焰
作者: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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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半分棉花哩,”王光乐还在为践踏在地的棉花惋惜,“今年风调雨顺,棉花长得好,结蕾多。”他兀自说着,“但这不算什么,去年有人用镰刀掠了一亩七分棉花苗,镇上要每户人家出钱赔偿,是我拦下了。我没让村里为我赔一分钱。踩倒这半分棉花也不当什么事。”他转过头来,忽然对耿玉珍说,“秀宝走了,你也走吧。”刚才耿玉珍看见陈秀宝狼狈的样子,正忍不住有些愧意,现在王光乐忽然对她讲话,使她不免一慌神。“你也可以抓我的,”她愤愤地说,声音已低下来,“我要命做什么?”“一只巴掌拍不响,”王光乐说,“这也不光是你踩的吧。陈秀宝要是机灵,早早从棉花地里跑出来,也不会踩坏这么多棉花。这里也有她踩坏的,并不能只赖在你身上。”“我就是不踩,你也可以叫人抓我的!”耿玉珍的愤怒又开始回复。“你家柴垛烧了,谁知道是哪个杨二郎点的火,你就赖在贵锋身上。我踩了你家棉花,打了你的女人,你更可以抓我了!”王光乐就皱起了眉头,长久地看着她。那目光跟平时也没什么不同,可她竟觉得有些抵挡不住。围观的人也都不说话,也在看她。快一天了,除了马小友,她几乎没有从任何人眼里找到支持的表示,现在她仍然不可能从别人眼中找到这种支持。她想把脸挪开,王光乐就开口了。
“我已经告诉过你,塔镇要抓谁不是我能管的。你不是去过了塔镇么?你听他们说是我让抓的贵锋么?”耿玉珍眼里泪花一闪就消失了。“你们是一伙的!”她猛地嚷出来,“你们早商量好了!”王光乐连呼“罢罢罢!”他转过身去,要从棉花地里离开,可又回头说,“玉珍,我给你讲不清楚了,我索性也不讲了。你口口声声说不是你家贵锋放的火,那你说是谁放的?你找出来,我王光乐撂下村里的事不干,陪你到县大衙击鼓喊冤!”说完,脚下嘎巴嘎巴响着,径直穿过棉花地走了。棉花地里留下了他走过去的痕迹,像是犁铧在泥土上划出一道沟。
耿玉珍呆呆地站在那里,人们见王光乐走远,也开始默默地陆续散去,只有常老六从她身旁经过时对她小声说道:“我看就认了吧,你孩子在他奶奶家里哭着要你,老人家也快急坏了。”人们很快就走光了,田野上暗淡下来,变得像浩淼的大海一样幽深。耿玉珍起初什么也没听到,渐渐地有一种沉浑的声音就在她耳边由弱渐强地响起来,就像是来自海底最深层的浪涛。耿玉珍一直在棉花地里站到天色黑透。
这天晚上村里人早早就睡下了,耿玉珍在街上走过时几乎没从任何一座院子里看到灯光。她推开院门,把自行车往墙下一放就进了屋里坐在了床上。屋里冷冷清清的,她也忘了去婆婆家把孩子接来,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但看上去她是沉静的,神经却是极其活跃,脑子像飞轮一样呼呼急转。白天的事回环往复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再也停息不下来似的。要不是婆婆推门进来,脑袋恐怕就要涨破了。孩子已在婆婆的怀里睡着了,她接过来放在自己身边。
“你见到贵锋了没有?”婆婆问她。她支吾了一下,说,“见到了。”“他还好么?”“还,还好,”她说,“人家也没打他。”她婆婆放下心来。“我看你也别生气了,”婆婆劝慰她,“我也听村里人说了,两三天就会把他放回来。你也消消气,只要人能全手全脚地回来,受这些委屈也没什么的。”耿玉珍咬牙说:“我就是不服!”“快别使这犟脾气!”婆婆赶忙说,“人已经抓走了,再犟也犟不回来。我和你公公年纪大,也帮不了你什么。村里人也不敢出面说句话,谁愿自找麻烦?你一个女人家,出门在外被人家哄了骗了,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如在家好生呆着,少生些气。听说你在地里把村长女人打了,村长也没对你怎么着,就算你把气出了。我看那女人顺眉顺眼的,是个好人。”“可贵锋也太冤了!”耿玉珍说话就带出了哭音,“他是能害人的人么?竟稀里糊涂让人赚了!”“这话也是,”婆婆说,“可你又怎能让人相信呢?”耿玉珍牙咬得格格响。“我就要查出是谁!弄明白了我连带派出所一起告!我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她婆婆继续劝她,“我的好闺女,贵锋被冤枉我这当娘的也一样难受,可我不想这么着一家人也不像个过日子,出去在人脸子面前受那样闲气说道。”耿玉珍不想再让老人担惊,就不说了。“你走后村里人商量着要捐出些柴火给村长,”婆婆告诉她,“你又不在我就做主了,替你在常老六拿来的本子上摁了手印,常老六是领头的。”看着她有些冲动的样子,忙说,“也不用你家出柴火,你公公上午就把柴火准备下了,要交就交上去,也不值几个钱的。”耿玉珍扭着脖子,没吭声。婆婆瞅瞅她的脸色,就又说:“你也累了,我刚才抱着孩子,没法给你带来饭。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给你把饭拿来。”耿玉珍才要说不饿,她就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人们就看见耿玉珍站在了街上。“你看到柴垛起火时有谁已在那里了?”她询问着每个从跟前走过的村里人,还说,“老少爷们,你们就成全我这一次,你们要是不忍心看着俺家贵锋冤枉,你们就成全我这一次。不是我想查出谁放的火,是我没办法。要是那放火的人看我耿玉珍可怜,就站出来说句话。不管是我查到的还是他自己站出来的,我都会报答他。我家四亩八分地全年的收成我全给他!别看我家男人还在大牢里,我还是能做这个主。”有人远远看见就绕过去,有人不绕也不说话,匆匆走开,有人碍着面子,就说:“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帮人在那里了,大家乱哄哄的,也没认出几个人,记得像是有王若环王若梅弟兄俩,有常老六,常光兴,王二俊,王光荣,马文远,恍惚还有你家贵锋。”“多谢了,大哥。”耿玉珍说,“您对俺真是大恩大德。”那人就像好不容易才逃脱似的走开了。又有人说:“一听街上吵吵俺就去了,看到是起火了转身回家拿了脸盆再去,人山人海的,弄不清有谁了。”但这并不令耿玉珍失望,同样对他谢了。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了,耿玉珍仍旧站在那里等待着有人走过。她远远看见了马小友。马小友像是迟疑了一下才向她走来。
马小友说了很多在场的人名。但是马小友并不说完就走。“玉珍,”马小友又对她说,“有你这样查法的吗?我不信你能问遍村里的每一个人。”耿玉珍坚定地说:“在街上问不到的我就到他家里问!一个村里活人也好几年了,谁会连个回话的面子都不给!”马小友摇摇头,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
中午过后,那些曾经有意绕开她的村里人也主动走来回答了她的问话。她在街上掰着指头盘算一下就离开原地,向王光乐家里走去了。王光乐一见她就连连说:“玉珍,你太犟了,你真是太犟了。”“除了毛头小子、外出打工的,我问遍了村里一百三十七个男人,”耿玉珍镇静自若地说,“现在我该问你了,你看到柴垛起火时已有谁在那里?”“你真是太犟了!”王光乐还在这样说。“我查清楚了,有八十三个人赶到那里时看见了你。”耿玉珍从容不迫。
“玉珍,不是我说你,”王光乐说,“就你这样是查不出名堂的。”“查出查不出是我自己的事,”耿玉珍说,“我查不到底就誓不为人!”王光乐叹了口气。“难道我会点我自家柴垛?”耿玉珍鼻子里哼一声,“那可说不准!”“好吧,我说。”王光乐偏起脑袋想一想,“当时有人在我门上一喊,‘你家柴垛失火了!’我就披衣走出来,从院子里就看见火光熊熊的。到了跟前发现不少人围着,不知是谁朝火上浇了一盆水,噗一声,水就变成了白烟。我上去踹了那人一脚,就说,‘好!好!’你以为我是气急了?我告诉你,我是真觉得好!那么大火,把天都烧得通红,是好看哩。在场的人有谁,我可没来得及细看。那么大火我不盯着看可就可惜了。”耿玉珍点点头。
“多谢你,村长。”她说。她转身走了。
王光乐出神了半天,眼里也不知不觉地茫然起来。屋里传出女人的低泣,他才像醒悟了一样,脸色也就成了恼恨的了。他穿过院子,走到屋里。
陈秀宝躺在床上,面朝着墙壁,侧起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哭泣的嘤嘤声像是一缕纤细的轻烟,在寂静的空气里缭绕不断,若有若无。
王光乐无来由地一阵激动,仿佛吸进去胸膛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块黏稠的差不多就要凝滞的什么东西。在一刹间,他的脸都憋红了。
“这个母夜叉,她倒盘问起我来了!”他气恼地说。
陈秀宝在床上动一动身子。“你惹谁不行,非要惹她,”她说,轻轻哽噎着。
可王光乐又出奇得平复下来,呼吸紧接着通畅了。他坐到窗下的一把椅子上,靠着椅背,尽量舒服地伸展开了两腿。
“惹她怎么了?”他说,“村里人不是看见了么?她又是找我来闹,又是去塔镇要人,可结果怎么样?她使得开么?”他说,忽又想到了刚才的一幕,心中的恼恨又要涌上来,但他很快克制住了。刚才他只不过看她可怜,不,是觉得她煞有介事地查来查去太可笑了,才放松了自己的神经,给了她使出性子的机会,乖乖地回答了她的查问。这不算什么,王光乐相信她已晓得在他面前使不开的,今天她来找他时大闹了没有?有一恍惚,都让他觉得她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泼辣冒撞的耿玉珍了。他王光乐可是不吃硬的,她已经知道了。这就好。不过,在他的心里遗憾总是还有一点点的。要是他能看到她像昨天一样从他跟前手忙脚乱地逃开,他就不至于显得闷闷不乐了。
陈秀宝又抽泣了一声。“我不知道那天早上你在电话里跟武所长说了什么,”她说,“可你就是不该惹耿玉珍。这不,”她抽泣着厉害起来,“这不,白挨她一顿打,你还有什么话说!呜呜,我还要告诉谁去!”“妇人之见!”王光乐很不高兴,“你是要我替你打这女人不成?我放了她———”“这自然好了,”陈秀宝说,“村里人都会讲你会做人。”她动了一下身子,泪光盈盈的脸转向上面,“我可不是让你去打她,你别弄错了。我是说,换了别人———”“换了别人屁也不会放一个!”王光乐说。“人抓走就抓走了,放回来就放回来了,最后我不过是再得到一个柴垛,有什么意思!可是现在,我还要说,那把火烧得好!耿玉珍这娘们儿猜得对,说不准我也会放把火呢。我已经想到过这个了,从今年开春,村里有一伙子人暗中要到镇政府告我,我就想到过这个了。这下子可省了我的事了。不管冤不冤枉王贵锋,我都要谢谢他哩。”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
“那你快打电话说说,让人家快把贵锋放回来,”陈秀宝目光紧追着他,“你说说总会管用的。”“我倒希望耿玉珍仍再来闹上一场!她要真的能查出谁放的火,就更有好瞧的了。”王光乐只顾说着。他走到了门口。
“你要去哪儿?”“去村委会!”“呜,去吧,去吧,去了就别再回来。”可是门口早不见了王光乐的影子,让陈秀宝觉得自己的目光就像在那里“嘣”地折断了。
耿玉珍从王光乐家离开后,人们才真正地默认了她在村里调查失火真相的事实。人们不再有意回避,竟还有不少人走过来帮她出出点子,使她的调查比上午顺利了很多,可是纵火嫌疑人的范围依然张得过大。失火现场纷乱给确定证词的虚实造成了不可逾越的难度,耿玉珍发现几乎每个人话中都有纰漏。但她的劲头不减,走东串西地忙到半夜才回到家里。此事显然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不过,每个人仍是沉稳的。他们在静观事态的发展,整个村子就像是屏息住了一样。
耿玉珍却是难以安睡,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黯淡的空气里就隐约响起了嘁嘁喳喳的声音,像是远处鸟雀的鼓噪。她翻身爬起来,见窗子上曙色朦胧,细听,街上果真已有人声。
晨曦像一大团均匀细小的颗粒,在村子上空静静地浮游着。它们遇到什么就像是停留在了什么上面,使物体发射着微弱的光晕,却似乎增加了清晨的寒意。
耿玉珍推开院门,没想到村里人这么早就起来了。他们在还很幽暗的街上聚成一群,非常专注听着有人在人群讲述着什么。
“他们叫我,‘跪下!’我说,‘又不是我放的火,我为什么跪下?’他们说,‘少嗦,让你跪你就跪!’就在我腿弯踢了一脚。”耿玉珍听到那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她不胜寒冷似的拉紧了一下衣服。
“后来怎么样了?”“贵锋!”耿玉珍走到了人群后面。人们闪开一条道。
王贵锋站在那里,朝她转过头,像不认识她,接着却又那么突然地朝她咧嘴一笑。“回家,贵锋。”耿玉珍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咱回家。”耿玉珍半推半拉地把他带出了人群,进了院子就咣地将门关上了。
“你看你,我正跟人说着话。”王贵锋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她。
“坐下!”耿玉珍狠狠地把他按在床沿上,然后就向后倾着身子看他。看一看就把他疯了似的猛地抱住,然后再看。
王贵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啥呀。”他说,想挣开她,但她的劲儿很大。她抱得狠了,他就止不住哎哟一声。
“他们打你了没有?”耿玉珍直视着他的眼睛。右眼靠近鼻子的眼角积着一小团血丝。
他嘿嘿一笑。“没,没有,”他说,“让我一个人住在小黑屋子里,也没管我。”耿玉珍眼里掉下了一颗大大的泪珠。“小冤死鬼!我去找你,可人家告诉我那里没你这个人,你叫我怎么办哪?我在那里扯破嗓子喊,你可听见没有?”王贵锋欲言又止。“我没有。”他低声说。“我的小冤死鬼,我还真想着你会没了呢。”耿玉珍抹着眼泪,又要哭又要笑,“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你要真没了,那我还能去干什么?”泪水簌簌直落。
“哎呀,你们女人!”王贵锋又推她。“我这不回来了么?人家告诉我王光乐打过去好几遍电话,说既然不能肯定是我放的火,就早早让我回来。”“哼,他倒要充好人!”“你轻点儿!”“让我咬死你!———我咬死你算了!”人们停在他家院外唏嘘着,王贵锋的娘就来了,一看院门关着,也没说什么,就又回去了。院门关了将近一天,暮霭从田野里弥漫过来。常老六拿着一本簿子走到紧闭的门口,稍一迟疑就举手敲了敲。不大一会儿,门开了,耿玉珍从里面探出头来,看见是他,就要让他进去。他忙摆手说:“我只是来告诉你,村里要为村长捐柴,你婆婆在贵锋名下画了押,可大伙儿觉得还是免了吧。”耿玉珍却说:“谢谢六哥的好心,可是这柴我们要捐!”一收身就要关门。
常老六又叫住她。“玉珍,”他左右看了看,声音放得很低,“我这句话你可不能说出去。那天夜里我在街上暗影里,亲眼看见马小友一个人抽着烟向前面走去,等他走回来不久火光就照到一树高了。我刚想叫他回头看看,他就一闪身不见了。街上人多了他才又走出来。前几天我倒没有疑心到他身上,昨天夜里越想越觉得蹊跷,我敢肯定是他放的火。”瞥见有人远远地走过来,忙叮嘱一句,“你千万不要透露是我说的。”故意抬高了声音,“就这么说定啦,这也是大家的意思!”佯装没事人似的走了。
走过来的是王光乐。“玉珍!”他喊,“我来找贵锋商量点事儿,他在家么?”耿玉珍并不退避,只冷冷地说,“他不在家里还在哪儿!等养好了精神,还要趁天黑去放火!”“玉珍就是会说笑话。”王光乐说着,已到跟前。
王贵锋在院子里听到了他的声音,就走过来说:“是村长吧,你别跟她费口舌。”王光乐擦着耿玉珍的身子进去了。耿玉珍陡然气喘起来,心里怦怦直跳。暮霭已经88 本期小说新人
充满了整个院落,她看见王光乐和丈夫的影子融合在了一起,令人正不易觉察地向屋里移动。
“王贵锋!”像是什么东西突然在耿玉珍胸中炸开了,声音大得让她自己也感到惊奇,但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她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冤死鬼!你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你连女人都不如!一条扶不上墙的癞狗!撵着不走,打着倒退,冤死你一千遍阎王也不带叹口气的,你还不就一头撞死了!”四处静静的没一点声息,王光乐早就跟王贵锋走进屋去了。耿玉珍觉得嗓子眼里咸咸的,她吞咽了一口。可是周围太静了,就像她刚才什么也没叫嚷一样。她无力地倚住院门,感受到了夜色在空气里蠕动,皮肤上是它清凉黏滑的接触,她还听到了夜色本身的轻微的沙沙声。
黑暗的街上不时有人走过,却只能看见是燃着的烟卷的红光在向前移动。耿玉珍轻轻离开院门,浑身酸疼地坐在了院子里的一只石臼上。石头的凉意侵入她的肌肤,她想她就要朝屋里冲进去了,她要指着王光乐的鼻子说,你把俺冤枉得好苦啊!她要看他现在还有什么话。但是温暖已经在身子底下缓缓升起,使她渐渐感到十分惬意并松弛下来。
屋里传出气氛融洽的交谈声,但进入耿玉珍耳中的不过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王贵锋正在笑着,耿玉珍不由地留心了一下,但他忽然咳嗽起来。他被烟呛住了。“这太笑人了,这太笑人了。”他连连说。
“我已经提出要你进村委,”王光乐跟王贵锋对了个火,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没一个敢反对的,屁都留起来出去放!”“这太笑人了。”王贵锋还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个声音是从含着香烟的嘴里说出的,带着嗡嗡的鼻音。他把香烟从嘴上拿下了,“上回村里人想搬倒我,塔镇传来一句话,要保护干部!可村里人还不死心。我听说有的村委成员也在搀和,这一回,他们屁都不敢乱放了。”王贵锋笑得不能自禁,好不容易才又说出话来。“村长,”他说,“你别笑话我。我一听你要我进村委,我就这个样子了。你看,你看,我能进村委么!我还是算了吧。”“瞧你说的!”王光乐说,“你怎么不能进村委?你就是这场大火炼出来的金子。”“可我还是觉得不大行,”王贵锋说。他又笑起来。“这太笑人了不是?”王光乐站起身。“好!”他叫了一声。“什么?”“烧得好!”王光乐走了。王贵锋竟忘了去送他。“玉珍!”王贵锋冲着院子里的黑暗叫道。没有应声。他扑哧又笑了。“我这样笑不大合适,”他自语着,“可我忍不住。村长一说我就笑了。我笑得太厉害了,可村长也太逗,还说我是金子。”烟卷烧着了他的指头,他抓紧时间吸了两口,好像有些奇怪自己一直没有吸,烟卷怎么还没灭了。他想,这是村长买的烟卷质量好的缘故。他把烟蒂拿在眼前,端详着,等待耿玉珍回来,好细细叙说他内心的喜悦。
耿玉珍正独自站在院门外面的黑暗里,王光乐从她身边走过时也没看见她。王光乐吸着烟,像喝醉了酒一样深深浅浅地向前走去。不久,她就看见一个亮点在夜色里划了一道弧线,掉在了街上。耿玉珍哑默地站着,眼前的空气渐渐透出了大火的闪光。她知道一个新的柴垛将要在村里竖起来,而现在那火光还仅仅是来自她头脑中的一种臆想。
“好!”王光乐又一次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在夜幕低垂的村子里,王光乐欢呼着走了下去。
〔责任编辑 程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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