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关系(短篇小说)
作者:戴 来
字体: 【大 中 小】
见一声低吼,然后我的右脸靠近耳根的部位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后脑勺撞在了鞋柜上,就像是回应那声低吼般发出一声闷钝的响声。
“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男人的样子较真而委屈。把我扶到沙发上躺下后,他翻来覆去问的就是这一句话。我平躺在沙发上,鼻孔里塞着一个纸团,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脑袋有些晕。我记得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口,可这会儿竟躺在这里。我不想说话。我在想等我坐起来后是否也给他一拳,他应该还会还我一拳,然后我又打一拳,我们厮打在一起,怎么看,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最后我又倒在了这张沙发上。
“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当然是男女关系了。”
男人点点头,一副果不出其然的表情。他嘴里嘀咕了一句“我早该想到的”,然后又点点头。他已经被“男女关系”这四个字给击昏了。他不停地嘀咕着,也不停地点着头,对自己的判断表示进一步的同意。我的头更晕了。这时,门锁响了。那男人缓缓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我,然后转向门口,我们都知道谁回来了。他坐着没有动。
提着一篓鸡蛋风风火火冲进来的这个女孩比我的前妻整个要小一号,也年轻一些。边换鞋边嘟囔着,让你不要抽那么多烟的,屋里一股烟味,晚上这家人回来一闻就知道来过陌生男人,肯定知道是我带来的。她直接就进了厨房,一转眼又冲了出来,我只觉得眼前晃了一晃,那个女孩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是谁厂她轻声问那个男人,但后者依然坐着,只是很鄙视地白了她一眼。
她充满警觉和敌意地看看我,然后推了推那男人的肩膀,问,谁呀,他是。她操着一口古怪的北方口音,给我感觉她是为了让我听不懂才故意用这种腔调说话的。男人一甩肩膀把她的手甩开了,一副你还有脸问的神情。
女孩完全摸不着头脑,她把脸转向我,大概是等待我能给她一个解释。可是我也不认识这张脸,就像她不认识我一样。这是一张陌生的没有特点的脸,如果我曾经见过,也会很快就忘记的。
“怎么回事啊。”女孩一跺脚,恨恨地问道。
“别演戏了。”男人猛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在我和女孩的注视下踢掉了脚上的拖鞋。他的动静很大。他换鞋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换好鞋还会转身回来再给我一拳。女孩傻愣在那儿,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甩门而去了。
我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起了一个包。我悉心体会了一下,那个包要比周围的温度热一些。已经十一点了,我拿起了茶几上那奉《围城》。我真的要回去了,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刚好可以赶上上作餐。
“你是准?”
“谁也不是。”
“这不是你的。”她一指我手里的书,“你不能拿走。”
“是我的。”
“你说清楚再走。”说话间,女孩已经挡在了门口,“怎么回事啊,你到底是谁?”
我往前走了一步,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二十岁左右,圆脸,肤色红润健康。女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在这一进一退之间,女孩的脸突然红了。
到公司的时候,午餐时间已经过了,我的同事们正在议论怎么安排即将到来的五一假期。那个长着一口龅牙的老吴的嗓门最大,说他早就和他老婆计划好了,打算用打炮的方式度过这个长假,既不花钱,又锻炼身体。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一阵厌烦,转身下了楼。
我用最快的速度下到楼底,打了一辆出租。我要回家。此刻我的身体最需要的是睡眠,我的精神也需要睡眠。睡过去,尽快睡过去,什么也不要去多想。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睛盯着前方,手里那本卷成卷的《围城》被我展开,又卷起,再展开。司机冷眼瞟着我,几次欲言又止。回去我就能睡得着吗?我问自己,但是不回去又能去哪儿打发下午的叫光呢?办公室是不能回去了,我现在最不能听“打炮”这两个字,这相当于一个刚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胃里正在难受的人是听不得别人谈论吃这吃那的。
猛然惊醒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也可能是被门锁的响声惊醒的。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的前妻回来了,我慌忙去摸床那侧。昏暗中,我看见我的女友走了进来。
“你怎么没去上班?”我的女友嗓音很尖,尽管她不承认,但我可以肯定她身体发育的时候根本就没变声。当她心情平稳并且小声说话,尤其是像此刻看不清她的脸的时候,你会感觉是在和一个小姑娘说话。
“几点了?”
“五点多一点。你怎么没去上班?”
“觉得累,反正公司也没什么事,所以干脆回来睡觉。”
“养精蓄锐?”
我没接她的茬。我还没从醒来前的那个梦里完全走出来,至少身体还处于那种剧烈运动后的虚脱期,感觉异常疲惫。打炮,又是打炮,似乎生活就只剩下打炮这一个主题了。
“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她在我床边坐下。
“是吗?”我机械地回应着,随手抓起枕边的书。
“你没事吧?”
“没事。”
她推开我挡在眼前的书,看我的表情。一张单子从书里掉了出来。她捡起来,上上下下看了看,问,谁的?我接过来,也上上下下看了看。其实我很清楚是谁的。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别人夹在里面的。她狐疑地看着我,说,是个女人的名字嘛,这个人是谁?
“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刚才还说是朋友关系,心虚了吧?”
“是朋友关系,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我以为的那种,哼,恐怕是你心虚的那种吧?”
我把脸扭向一边,接着看我的书。她起身,走到离床有两步远的地方,就那样站着,仿佛想换个角度看清我,以便重新认识我这个人。我坚持继续看我的书,还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页,当然什么也没看进去。
“朱可。”她的声音低沉,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你看着我。”
她满脸的泪水,同时却又显得非常平静,似乎一切她都早已了然于胸。我不由得坐了起来。
“你跟我说实话。”确实不像她的声音,可又确实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样的实话,是像实话的谎话,还是像谎话的实话。”
“你一直在骗我。”
“这话怎么说?”
“什么朋友关系,她是你的前妻,为什么不敢承认,心里有鬼吧?上午打你电话你就不在公司,打你手机也不接,你今天一天都干什么去了?啊,你说话呀。”她的声音陡然提了起来,生硬、尖锐,像碎玻璃一样刺伤着我的耳膜和神经,“你说话呀,你这个骗子!”
她扑了过来,在惯性中我仰面倒在床上,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床头,和上午撞的差不多同一个位置。我只感到巨大的眩晕,它来势凶猛,瞬间淹没了疼痛淹没了其他感知。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碰上这样的女人,情绪化、任性,甚至霸道。在经历了我的前妻之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至少不和此类女人发生关系了,可事实上,我现在的女朋友还是这样的人。后来我也想通了,像我这样的男人注定要和那样的女人搅和在一块儿,也算是一种平衡吧。
我紧闭着眼睛,等待眩晕过去。我怀里的女友正在抽泣。我觉得自己还是爱怀里的这个女人的,因为我需要爱,需要一种爱的感觉,至少需要一个爱的方向。我把她搂紧一些,再搂紧一些。她的脸有点迟疑地凄了上来。我更为用力地抱紧她,她就像得到了肯定和鼓励似的伸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她的脸湿润、温暖,像—只巨大的吸盘,将我的嘴唇、舌头、扁衫啉统统吸了进去。我努力抬着右胳膊,避免她压到我手里的书。在她喘息的间隙,我从她肩窝里抬起我的头,抬起我手里的书。我的食指夹在书页中间,一百七十一页,我屏息,定睛看了看,没错,是一百七十一页。我又向上仰了仰头,我能感觉到自己腹部肌肉的紧张,同时,哉也清楚地知道,这一次肯定不行了。
2000—6—12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