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果子酱

作者:文 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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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最好最出名的吉卜赛女郎,知道跳F1amenco对于真正的舞者而言不但是无上享受,亦是无上折磨。
  “那是一种很内心、很内心的舞。”
  “表情是其精髓。十二个拍子的音乐从不用乐谱记录,一代一代口头相传。小圆点和花边是最典型的服饰。”
  “并且要,每个动作都充满生命的张力。”
  何谓之生命的张力:张力即舞者萨拉一再向上张开手臂,像要用力抱紧什么,没等到结果已然落空,落空也仍要继续。拍掌、捻指、歌唱都只是为了这一霎,无望的、无望的拥抱。尤其是击掌,对此她又怕又爱。随着音乐拍手掌。一晚上要拍无数次,过上几天就要流血,伤口还没愈合又破损,无法可想。尤其她不是不清楚所谓异国风情,其实作为噪音和嬉笑声的发源,最终只有一点娱乐大众的意义。舞者萨拉每天跳舞的时候看着台下的人喝啤酒,尖叫大笑,互相打闹并彼此引诱。最初的时候她夜里想到这些会睡不着。后来也就渐渐习了惯。
  舞者萨拉后来天天跳舞,都只是为了跳给贝司手鲁特斯一个人看。
  但贝司手鲁特斯每天酒吧打烊后就会准时不见。每天如是。舞者萨拉忍不住猜想他会和哪个人一起走路。回家。上床。又会和谁一起去超市买食物。不知道为什么她尤其无法忍受超市这个意象。她甚至开始嫉妒那所有被他触摸过的食物,黑面包或者德国火腿肠,或者其他,或者仅仅只是一瓶爱米牌果子酱。广州好多超市的进口食品专柜都会特别供应这种爱米牌果子酱,由黄桃、菠萝、草莓和橘子酱结合而成,味道是每一个安达露西亚人都会接受的极甜极腻。她笑着想自己竟然会为一个男人去嫉妒,而且什么不好嫉妒,竟然去嫉妒一瓶爱米牌果子酱,但是想到他的勺子一点点伸进瓶内,想到他的唇靠近那勺,他舌尖又慢慢品尝那甜,这嫉妒病便愈发深重,意念最盛时会浑身疼痛,喉咙又干渴得讲不出话。跳足尖舞、拉高裙子、俯身转身,每一刻都情不自禁想起那劳什子果子酱。
  舞者萨拉闭上眼睛安静片刻。彼时正是四月,她闭上眼便想起故乡四月的橙花:是血橙的花。此时满山遍野都该开满了那如云的、温柔的白色花,整条街道都是略带一点玫瑰的香气,色泽和香皆轻盈,盛大,无与伦比。到了十二月底,走过街道两边的树下,偶尔会有一两只过于成熟的血橙突然沉重地坠下,饱满得像噩梦的影子,又如再次被触目惊心提及的往事。那只橙子如果没有砸到头顶,刚好落在人脚边,再有一两个孩童骑着脚踏车呼啸而过,车轮碾在那橙皮上,淋漓一地的暗红在深冬透明的阳光下一点点干涸,干后更似血迹。一地不忍目睹的惨淡,所有街道都不免斑斑驳驳,但这血是香的,甜的。
  血橙又名塔罗科血橙,果实近圆形至椭圆形,果皮光滑,成熟肘呈深橙红色,有玫瑰香味,果肉细密,具玫瑰香,含浓血色素。
  塔罗科血橙源自意大料,却盛产于西班牙南部。大概因为当地隆冬依然充沛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热烈的阳光。
  “那就是人们所谓的爱的露西亚伪黄。”
  “这名字是多么奇异,又是多么美啊。”
  舞者萨拉时常想爱米牌果子酱原产地是西班牙,里面会不会就有血橙腥烈的甜,还含有了安达露西亚隆冬十二月的阳光和风,所以鲁特斯才这样百吃不厌。好几次她在台上,看见鲁特斯从外面急急赶过来,从包里拿出一瓶果子酱就开始蘸面包。他离萨拉并不很近,但她顿时觉得整个舞台都充满果子酱令人生厌的气息。暖昧暗红,滑腻黏稠,从勺子顶端开始滴滴答答往下落,一点点被吞入腹中后,隐秘而默不作声地,俏悄替换了身体里每一滴真正的血。最后鲁特斯的血大概就会是甜的,像血橙。
  舞者萨拉心知自己大概是生活在谵妄与幻觉之中。在幻觉之中她好生厌倦。她像得了狂躁症,她想得到的其实不多,为什么偏偏就是得不到。她知道鲁特斯以前在老家时不过只是个泥瓦匠,每日工作便是替人糊墙打工。他来中国酒吧弹贝司的日子要好过许多,但舞者萨拉在国内的时候本来就是职业舞者,在西班牙的小剧院、咖啡馆或者任何一家小酒吧跳舞,难道和在广州的大篷车跳舞不是一样,而沮不必离乡背井。舞者萨拉想她自己从那么遥远的南欧来到东南亚唯一的理由,难道真的仪仅只是为了爱:那神秘的,充满东方宿命的,不可理喻的爱。
  舞者萨拉欢喜贝司手鲁特斯的黑红脸膛,让她想起她久已未见的那些安达露西亚的兄弟们;也欢喜他说话时的鼻音,那吉卜赛人特有的,连其他西班牙人也发不出来的鼻音。并且他待人和善,工作认真,从不迟到。连他嘴里那个小小的黑洞她都喜欢,“像谜语,像生命”;这一切都甚好,甚让她感到安心,很安心。但萨拉并不知自己是因为这些优点而爱他,还是爱他才从一个平凡男人身上,努力发掘出这许多好处。
  她只知自己愿意爱他,而他并不。
  “不是没有人对鲁特斯提过萨拉。”
  “大篷车虽然是广州唯一一间提供费兰明高表演的西班牙酒吧,里面五个西班牙人,却只有两个人真正来自安达霹西亚。”
  “但是据说鲁特斯听后只是笑着摇摇头。”
  “别人一再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他在家乡已有妻子,生了儿女。他最大的女儿已经十三岁。”
  “那别人就顺势开玩笑说:那么不正式结婚也可以。在这边有个情人,生活至少没那么寂寞。”
  “至少有女人给他做烤乳猪、薯饼和海鲜饭,不用整天用爱米牌果子酱蘸黑面包。”
  “别人再说下去,说再多,鲁特斯仍旧只是傻乎乎地笑。他在黑暗里向别人借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支中国南方产的椰树牌香烟。那种香烟很便宜,焦油含量很高,味道接近西班牙一个本土牌子。”
  “他吸烟的时候终于说了。他说他并不打算尝试新口味,也不大爱吃烤乳猪和薯饼。他说他最爱吃的就是爱米牌果子酱。顿顿也吃不厌。”
  “他还说在中国赚够了钱就会马上回去。那时大儿子应该已经会骑摩托车。”
  “这个一身土气,不解风情,并永远有着吉卜赛人的该死固执的,安达露西亚乡巴佬。”
  舞者萨拉一直不知道鲁特斯结婚了。她从来没有问过,并且想当然地以为他没有:他的表情那样无忧乐天,不大像是有家累。她三个月以后才终于从别人口中得知,听这消息的时候表情略微有点茫然,但并不显得十分难过。那天夜里她跳舞跳得非常好,足尖一点也没肿起来,手掌也没有拍出血。甚至还有人在台下用中国话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后来看她没有反应又喊NG,NG。她听明白了再次登上台,这次跳着跳着却突然在台上跌到台下。并扭伤了脚踝,青肿好大一块。
  “她千里迢迢地来了,却料不到遇到的人仍然是错的。”
  “其实也没什么。她只是觉得很幻灭。”
  “很幻灭。”
  “舞者萨拉十三岁就知道自己在诸多女童中资质平平,怎么跳也不可能成为一流舞者,更不可能成为山茶花嘉蜜拉。她那时尚且没有幻灭。”
  “舞者萨拉十七岁前时候逃婚,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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