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挤得灿烂的香港
作者:冯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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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好吗?留在国内,躲得过‘文革’吗?躲得过贪官吗?”我去过一个老收藏家在半山的公寓,早期给政府官员盖的房子,一点没有香港盖楼常见的尖酸局促,反而有些北京西城各个部委老房子的气度。公寓的外表破旧,但是高大干净,草木浓密,进屋,老收藏家穿棉布圆领衫大裤衩子,关上客厅大灯,打开四周射灯,屋子就成了一间博物馆:光顾景舟仿时大彬的紫砂壶就有十几把,光商代圆雕的玉兽和玉人就有四五个,玉种、刀工、沁色都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中国厅里,这种成色的东西也只有一件。老人说,玩古的最高境界不是拥有,而是暂得,玩古的人都是出纳,经手而已,所以有重宝不如有好眼力,眼睛看到了心里微微醉了就好了。老人还说,缘分未到,还有些好东西存在汇丰银行总部地下室的保险柜里,这次看不到了。
大富之后,香港纵容性灵。六百万人口的香港,写字的有李碧华,单就文字而论,十三亿人口的大陆,有几个比她更灵动妖娆?拍电影的有王晶,累了一天,谁会舍弃大俗大雅的王晶而去看假艺术真媚俗的张艺谋?谁写中国现代文化史能不提周星驰?还有一双小眼睛桃花盈眶的梁朝伟,一身全是戏和绯闻的黄秋生,还有王家卫,他在《2046》一部片子里安排梁朝伟摸到了我所有想摸的女影星。三十年大富,不足以让香港产生大师,王晶们少年时还全是庙街恶男还一点不知道有诗三百,但是足以让香港产生对艺术的大度,对天才少年们的纵容。
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之后,香港不再是唯一。
香港实在太挤了,我走在港岛的便道上,如果赶时间,想走得快些,常常有在北京二环以里开了一辆大切诺基的感觉,必须闪转腾挪,左突右冲,口中大声唠叨着“莫该(广东话对不起的意思),莫该”,碎步急行。有一次,我走过香港的某个便道,便道旁的一家干货海鲜店正支起竹竿脚手架,修葺店面。我拖着一个上飞机不用托运的小拉杆箱,迎面走来一个大汉,我说“莫该”,他或许没听懂,反正没侧身给我让出一点空隙,我只能在运动中闪身,拉杆箱的轮子扫到脚手架的竹竿,头上一个声音忽然狂叫“小心啊,要搞死人啊”。我抬头,一个老头双手双腿死死抱着竹竿,拉杆箱过处,竹竿摇动,老头摇动,仿佛过分成熟的要马上掉下来的人参果。
香港实在太贵了,同样的东来顺,深圳蛇口六十个品种任点任食酒水全包,午餐二十八元一位,香港九龙二百八一个人,勉强吃个八成饱。站在南山上看蛇口港,眼前是一排排崭新的岸基桥吊。距离集装箱生成的珠三角工业腹地近,不用通过深圳和香港之间的关口,装卸费率低一半,深圳港超过香港港,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好几个香港本地人的父母退休后,办妥加拿大移民之后,又决定移民深圳。在香港买碗粥的钱,在深圳点两菜一汤,在香港按摩一个脚趾的钱,在深圳做足三个钟还送生果盘。荷李活道上古玩店老板说,如今,香港收藏家团伙敏求精舍的成员垂暮凋零,又不见新人成长,现在最大的古玩市场在北京,最强的购买力在北京和浙江,不如去北京开家分店,留着香港老店,专卖鬼佬仿制工艺品,和北京新店还能有个照应,偶尔洗洗灰钱。
晚上九点钟,维多利亚港的焰火完毕,我和大佬离开那个叫勺子的法国餐厅,坐轮渡回港岛,我说,香港还是有完备的法律和秩序,深圳有砍手帮,广州流行飞车党,两个烂仔一辆摩托,一个人负责开车和砍断皮包带子,另一个人负责牵走皮包,警方最近科技创新,推出类似宋代岳家军的勾连枪和清代雍正皇帝的血滴子,不知道能不能制服飞车党。我说,这样吧,老大,你反正也积攒了一些钱财,也不收集古董,也不包养二奶,不如买个太平山顶的豪宅,你去澳洲思考人生的时候,我帮你看房子,不收费用。
[责任编辑 李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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