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榆树下的哭泣

作者:叶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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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区那棵老榆树底下,面对电视台采访镜头,张苏红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很多人远远地看热闹,主持人显然很同情张苏红的遭遇,说张小姐你不要难过,有话慢慢说。今天要录制的这档节目,就叫“有话慢慢说”。偏偏张苏红这时候已无话可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都问他好了。
  张苏红又年轻又漂亮,电视镜头里显得楚楚动人。她所说的那个他,就是她的先生李恩。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了李恩,他也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看了一眼镜头,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就是这么回事,离婚,离。说完气鼓鼓地低下头,一副不准备讲理的样子。
  主持人回过头来:“张小姐,如果你的先生执意要离婚,你同意不同意?”
  张苏红想了想,说我不同意。
  李恩气势汹汹:“不同意也不行,反正我要离婚。”
  主持人告诉李恩,他年轻的妻子目前正处于哺乳期,法律是要保护她的。换句话说,在法律保护的期限里,他没有权力提出离婚。李恩说他早知道这个什么法律了,现在不行,那就等哺乳期结束了再说。
  “你就真的这么坚决?”主持人的年龄要比张苏红大,远没有她漂亮,眼睛瞪大了,显然是被狠心的李恩激怒,“要知道,所有的过错,我是说过错,都是在你这边,你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做人要讲些道德,要讲道理,懂不懂?”
  李恩说:“我怎么不道德,怎么不讲道理?”
  主持人说:“要是讲的话,你就不应该提出离婚。”
  李恩说:“说什么也没有用,我还是那句话,离婚,离!”
  镜头再次对准张苏红,她悻悻地说:“应该提出离婚的是我,你是过错方,你根本就没资格提出离婚。”
  李恩冷笑起来,说自己没什么大过错。
  “你还没有过错?还没有?”张苏红红着脸嚷起来,“和一个差不多都能做你妈的女人搞到了一起,还说没过错!”
  “我就是搞了,又怎么样?”李恩被惹恼了,勃然大怒,已忘记了电视镜头,怒不可遏,“是一个和我妈一样大的女人,大又怎么样?我喜欢,我就是喜欢!今天你不就是想让我出出丑吗,出就出吧,我不在乎。告诉你张苏红,你不要欺负人!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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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说过去也过去了,张苏红和李恩偶尔会把电视台赠送的碟片拿出来观摩。与实播节目不一样,碟片内容要更充实。一些激烈的话语,播放节目时已经删节了。
  “应该把你说的这些混账话,统统都播出来,”张苏红得理不饶人,“让全市人民都看看你那不讲理的嘴脸。明明是你不讲理,还非要做出有理的样子。”
  “我并不像电视上这么坏,”李恩这会儿一脸憨厚,说不出什么,只能反复说一句话。
  “你也没有多好,不要把自己想得跟雷锋一样!”
  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这场风波,张苏红觉得她能够原谅李恩,是因为他后来在电视镜头前说的那些话。这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吐露自己的心声。他其实是一个很没有用的男人。一个画面深深地打动了张苏红,背景是小区的那棵老榆树,李恩孤立无援地哭泣着。镜头转向了老榆树,对准了它的枝干,对准了绿油油的树叶。李恩声泪俱下,控诉着自己要离婚的理由,抱怨说他再也忍受不了做上门女婿的屈辱。
  李恩的自尊心显然是被严重地伤害了。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会有些血性,就会受不了。李恩觉得张苏红一家都看不起人,根本不把他这个在小区当保安的女婿放眼里。在张家的心目中,这个女婿一点地位也没有。李恩属于那种标准的没出息,银样躐枪头,而张苏红的父母能看中他,也就是因为这个没出息,他们不想招一个太能干太厉害的女婿,毕竟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干也不厉害。
  李恩的父亲过去就是个看大门的。除了小学门槛轻易跨入,李恩上什么学校都很艰难,初中是个最烂的学校,高中差一点没考上,大学呢,是排在末尾的电大,可就是这个电大,他也没有本事读完。张苏红是李恩电大时的同学,他们之间的差别,是她总算咬着牙把电大读完了。经过两次补考,张苏红才在父亲熟人的关照下拿到文凭。李恩的老丈人曾是一家大工厂的保卫处副处长,这些年工厂倒闭了,改行当了小区的物管主任。主任是个肥差,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小区周围的街面房,全在管辖范围内,承包给谁不承包给谁,都凭他一句话。
  李恩忍气吞声过了好几年,终于干了件扬眉吐气的事情,那就是把老丈人的一个老相好给办了。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张苏红没想到他会使出这一招,“就算你是不喜欢我爹,要报复我爹,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张苏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丈人的相好叫武家荷,是小区附近一家洗头房的老板娘。谁也绕不清她的具体年龄,对老丈人来说,她似乎年轻了一些,对于李恩,又显得太老。张苏红知道李恩当了上门女婿有些压抑,像个旧社会受气的小媳妇,正是因为这个,她有些同情李恩,什么事都能让着他。医生说张苏红的子宫有些后倾,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儿子,为了这个孩子,她决定不放弃李恩。只要丈夫答应不再和武家荷来往,她可以原谅。
  张苏红本来不想原谅,可是事实上已经原谅他了。反倒是李恩不知好歹,这场风波过去了大半年,风云又起,张苏红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得了性病。很显然,李恩和武家荷还有来往。这一次张苏红没有和李恩公开地大闹,而是关起门来,问他讨要一个究竟。李恩说,这件事情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就只能去问她父亲了。武家荷本来是清清白白,因为有了张苏红她爹,才变得不于净起来。张苏红说,李恩你可真够不要脸的,武家荷这样的女人,你竟然还能说她清白。李恩一本正经地说,凭什么说她不清白,并不是所有的洗头房,都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她跟你爹好,那是为了要你爹做靠山,是你爹到外面去嫖娼染上了,然后害得人家也有了性病。什么叫报应,这就叫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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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苏红对李恩的话半信半疑。好几年前,母亲确实是和父亲闹过,差一点离婚分家,起因就是父亲把那毛病传染给了她。女人跟男人的结构不一样,得了病要比男人难治,张苏红母亲脾气因此也比过去坏得多。她终于从女儿嘴里掏出了实情,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拍桌子摔板凳要和女婿拼命。
  “你给我滚蛋,滚得越远越好,”她像头愤怒的母狮子那样上蹿下跳,骂完了女婿,又开导女儿,“他不是个人,他是个畜生,是个比你爹还要坏的畜生。”
  李恩有些得意,丈母娘竟然觉得他比老丈人还要坏。
  老丈人回来后,也是一顿痛骂。他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意思,我们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把女儿嫁给你,指望你能照顾我们,就你这样,我们以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李恩再次想到了离婚,这个家他不想再待下去。李恩的老父亲闻讯,拖着一条瘸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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