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幸福王阿牛
作者:张鲁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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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了,他先去民生浴池洗澡搓澡,连洗带搓十块钱。等把身上的灰土都扔在澡堂后就去吃欢喜锅,这得花二十块钱。吃舒服了再去找小红。小红是他在立交桥下边认识的一个相好,做皮肉生意的。王阿牛每礼拜六去光顾她一次,每回给她五十块钱。小红说她家离这儿老远了,要坐三天火车一天汽车,她们那儿不下雪,不用穿棉衣。听她这么一说,王阿牛就更得意起来,他说,俺老家到这才五个小时,冬天下雪穿皮袄。掐指头算算王阿牛一个礼拜就造出去八十块钱,一个月下来固定要消费三百二十块钱。光这笔支出就将近月收入的一半,还没算平时的杂七杂八,不是吹的,除了王阿牛,有哪个工友敢试巴?有人也使个大劲跟他出来吃顿欢喜锅,回去十多天嘴里还吧嗒着响呢,让他们个个礼拜来?做梦吧!有人喊,嗳,要是天天能吃上欢喜锅就算没白活!王阿牛笑笑,天天捧着猪啃,肉还能香?那人拍拍脑袋,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王阿牛是工地上最潇洒的人,他干活时,屁股兜里总是响着个半导体,就像城里人耳朵上的MP3那样,不过比MP3内容丰富得多,那里边新闻、故事、唱歌样样有。别看样式差点,音量响着呢。有样东西他决不在早市场买,电池。半导体用的电池他都是到超市里买,买南孚牌的。王阿牛一边干活,天南海北的事都能钻进他肚子。这个小匣子一响,手上的活都像小兔跑。王阿牛哼起歌来“……我就是那只披着羊皮的狼,我宁愿永远守在你身旁……”
王阿牛比先前更牛了,他从大通铺上搬下来,住上单间了。
有天赶上厨房师傅没来,工头说,谁能对付着做点饭,能吃就行。王阿牛说,那我来吧。原料自然还是离不开土豆大白菜。王阿牛先把白菜切成片用水焯,用热油、花椒、干辣椒爆锅,然后将白菜片放锅里炒,把白菜水炒干倒掉,再淋上醋和蒜末,酸辣白菜就炒得了。他把土豆切成块,用热油炒,然后加酱和大葱焖。一端上来大伙就使劲吸鼻子,连工头都闻着味过来抢着吃(工头都是打电话在饭馆里叫菜),那天工友们肚皮都圆了。接着几天都是王阿牛做饭,什么菠菜饺子、萝卜包子、虾酱豆腐、蒜泥茄子……他不怕麻烦,在就地取材情况下精雕细刻,大伙嚷嚷说,干脆让王阿牛给咱做饭得了。工头说,做饭工钱低他干?我干,王阿牛说。少二百多块呢!有人喊。少我也干。工头自然高兴马上拍板说,行,就这么说定了。因为做饭师傅家里有事,一时半时也上不来,再说王阿牛乐意干,还省得去外边找人了。大家看看王阿牛,开头觉得他犯傻,后来又觉得人家是王阿牛嘛。
王阿牛愿意做饭不光因为他爱鼓捣点吃喝,主要是工地上其他活都危险,一不小心,那可就不是几百块钱的事了。赵大宝前两天手让钎子穿了,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这里砸胳膊压腿的事哪天没有?他光棍一个也没有债主,为那二百多块钱天天走钢丝犯不上。要是一下子给解决了倒也成,就怕弄个半死不活,到时候就没地方哭了。另外他愿意自己住,自己单独住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把连着厨房那个小屋收拾得透透亮亮,整整齐齐。他还在早市儿扯了布,安了窗帘,铺了床单。用牛皮纸的石灰袋子糊墙。还用饮料瓶子做了几个挂件。白天他丁丁当当地在厨房里忙活,绞尽脑汁给大伙换着法做饭,原则是既省钱又要好吃。王阿牛有本事粗菜细做,什么破东西在他手上都能得到发明,得到创造。他去市场买回一大堆鸡皮,五毛钱一斤,大萝卜还六毛呢!他回来把鸡皮毛孔里的毛拔净,把背面的鸡油用刀刮下来,再把鸡皮用开水烫一下,放在油锅里爆炒,最后添上青椒。用鸡油做鸡汤,上边撒上葱花和香菜。别说吃,看着都淌口水。花两块钱买回几根骨头棒子,当当地拍碎,放上花椒、大料、葱、姜、蒜在大锅里煮,等把清水煮出了白汤,放上大白菜再加点盐,大伙吃得呼噜噜响,跟猪吃食差不多。四喜子干脆不嚼,菜只在嘴里打个滚,咕噜一声咽下去。王阿牛干活麻溜利索,饭吃得,锅也跟着刷出来了。晚上等工友们的响雷传到他耳朵里,知道大伙都梦里回家抱媳妇了,他在自己的小屋里才更放松得彻底,他把白天偷着买的一袋儿鸡头拿出来(这是他用自己钱买的,他从不干昧良心的事),收拾干净后放上酱油、花椒、大葱,和一块猪肉皮焖,没多大会儿,红乎乎的鸡头就出锅了。他吃鸡头像丰子恺吃螃蟹一样讲究,先掰哪儿,后掰哪儿,最后磕开头盖骨,把鸡脑子掏出来吃掉,吃得非常干净,一丝肉都不挂。鸡头他也是一个礼拜吃一回,他讲话,捧着猪啃,那肉还能香?
民工们吃舒服了,就一块抽烟打趣穷逗白。胡三和一腚坐到小德子脚上,小德子把脚面子一拱说,“操!压死俺了!”胡三和马上还击:“纸糊的?还不经压?”小德子嘬口烟:“我哪经压,经压的是你老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一伙人开怀大笑。有人恐怕这话掉地下,便你推我搡地转圈说,像一伙人围个堆儿吹气球。民工们也许是总不吃荤的缘故,最乐意用裤腰带以下的身体细节来解馋,百说不厌,有点一个屁嚼不烂那意思。这个时候王阿牛就坐在人堆里看报纸,时不时也把报纸拄在下巴上听一会儿跟着笑笑,继而又把目光收到报纸上。他从不抢话接话或跟人抬扛。简直像没有什么话,好似虚怀若谷,又似胸有成竹。等大伙把这个屁嚼没了味,王阿牛才把报上的一些要闻抛出来,还捎带着一点见解和分析。他说话时也兴奋,激动,鼓舞,但跳动的是他的心,不是肌肉,他从不指手画脚。一点清高成分都不掺杂。大家反而得意他,羡敬他。他说话时没人插嘴,等他说完了才一锅粥的戗戗。大伙正说得热闹,有位老哥从屁兜里摸出封信,他脑袋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嘴唇厚厚的,说话声音粗粗的,他叫老米。大伙就从八竿子够不着的戗戗中回到现实中来。工地上不少人都是打一个村出来的,有的还连着骨头带着筋,村上穷,几家商量好轮着往工地上写信,一人执笔,把几家的事都写上,花一份邮票。掏信人大声说,都听好了,赵大宝家,赵大宝你家的苞米地马上就得上除草剂“草地荒”了,因为卖鸡蛋的钱得给小全儿交学费,所以赵大宝见信后往家寄六百块钱。小德子听好了,小德子你家老妈说你买的“神农一号”大豆种子全是假的,那八亩地都毁了得重种,准备买队上推荐的“宝利一号”,种子贵点可准有好收成。得快寄钱回来买种子,过了芒种就种不上了。还有防疫站来过,说猪得打针,总共得四百二十六块五。还有你儿子学校要球鞋,可能的话你多寄二十块也行,这个不打紧,种子和猪急。胡三和听好,胡三和你家闺女说……出来找食的老家雀儿们脸上开始抽抽了,眼皮子跟着松懈下来,一个个闷头抽烟,他们使劲嘬着腮帮子,仿佛要从烟管里嘬出钱来。这时候只有王阿牛的神情是泰然的。他依旧那么安然平静。他在读报纸上那段“某领导一顿饭吃进去一台轿车”。一伙人又开始琢磨咋样给家那头一个好交待。民工们走马灯似的干活,可惜家里的地洞太深,怎么填都填不满。
胡三和说,还是王阿牛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小德子说,咱花一堆钱娶回婆娘,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