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地母

作者:江少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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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也死在这块地里!”
  “我不要这块地,我不也是一个死?”
  在侄子的威逼里,曾二爷古铜色的脸上——让我想到罗中立的油画《父亲》——再次老泪纵横。这个一脸沧桑的老人望着自家侄子的背影,骂了几句之后,就蹲在田头狠命地抽烟,再也没有出声。或许老人也已经知道。费再多的口舌也解决不了问题。侄子这回是同他一样。“吃了秤砣铁了心”。
  初春的田野浮游着阵阵寒意。阳光仿佛一条条冬眠的蛇,在田野上慢慢地蔓延和苏醒。微风也像母亲的手,轻轻地掀动泥土的外衣。尽管野草依然枯黄,但初春的田野,已经散发出新生的地气。老人的泪水使得这一切多了一层极不和谐的黯然背景,尽管我知道。老人的泪水,并不仅仅是因为生气。
  曾二爷所在的村民组有一百二十四点八亩耕地。曾几何时,这些良田被成片地抛荒,被耕种的还不到四分之一,耕种的也以老人和妇女居多,更多的青壮年则选择了外出打工,或者是经营小本生意。在国家还没有全面取消农业税之前,泛黄书页里勤劳而质朴的乡亲似乎都失踪了,老黄牛似的品质,好像也不见了——事实上。勤劳也是一种圈套,它使得乡亲父老一段时间以来,再也没有闲心和精力,考虑别的事情。更主要的原因可能还在于,除了在地里勤劳地刨食,农民们实在想不到更多的法子,养活自己和亲人——只有如曾二爷这样的老农,才愿意留下来,守望着田园,守望着村子,守望着生养了他们的土地。他们是相信的,有了土地就饿不死人,正如城里人,只要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或者是一门手艺。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朴素的信仰,曾二爷们才死活不肯挪移,死活不肯离开能让他们感觉踏实下来的土地。一如我年迈的双亲,从来就不曾安心地在合肥住过两个星期。在他们看来,城市里悬空的楼阁像是逼仄的牢笼,城市里的水泥地也不像是真实的土地,他们觉着接不上“气”。在他们的意识里,地是有气的,人的精气神只有接上了地气,才能够脚踏实地。这样的感觉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事实上我们前脚迈进城,后脚就遗忘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就遗忘了泥土的气息其实一直就潜伏在我们流动的血脉里。我们当然很难感知这样的气息,它们仅仅是一股暗流,或许,也只游走于我们的梦里。
  而我们一旦醒来,就再也无法回忆。
  这是辆循环往复的风车。在乡间,风车的轮子似乎更容易被我们想起。我实在不愿意把曾二爷比作谁,这样的比拟对曾二爷来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对曾二爷来说,他知道的仅仅只是,他不能没有脚踏实地的生活,他不能离开任何一块能给他带来踏实感的土地。
  在乡间,其实许多纠纷,都仅仅只是因为争夺这种看似简单的踏实,都仅仅只是因为失去这种踏实感,让农人们觉得像是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曾二爷的泪水确实让我想到了他刚刚离世的母亲。我想也只有如失去母亲般的伤痛,才可以让一个老人当着几个年轻人的面,痛哭流涕,大放悲声。
  曾二爷的侄子这时候忽然折了回来。他轻轻地捣了捣曾二爷拢在一起的胳膊,又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支烟,显得低声下气。我定定地看向他,我听见他说:“二爷,要不这么着。这地还是你种吧。我帮你。”曾二爷一下子就擦干了泪水,眼里写满狐疑:“你、你可真的?”
  曾二爷的侄子看了看我们的摄像机,他说:“真的。我帮你!”
  我没有了解曾二爷的侄子前后何以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差,但我还是在老人的唏嘘声里,和摄像一起收拾起机器,慢慢地向村口无声地撤离。我甚至没有询问曾二爷所在的村子究竟叫什么名字,还有曾二爷的侄子,我同样没有询问他的名字。我觉得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包括曾二爷自己的名字。
  因为,你或许已经见过这个老人。你或许已经见过这个村子。
  [责任编辑 李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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