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补墙记
作者:金 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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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打量对方的心思,还因为了一向记得自古捣是不吸三十块以下的香烟的。
“你一身的本事,怎么在这里打牌?”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老白的本事他是深知的,麻将谱倒背如流,一摞扑克牌看一眼就知道是几张。
“不能虚度时光啊!”自古捣说,“过日子哪天不要钱?”
只这一句便说到了马小孬的心坎上,但他同时就知道了老白的这话另有一番意思。这是说老白这几天不好过,不知在躲着什么人,因此只能在这种地方弄点小钱度日。
接下来俩人有一阵子没说话,只是喝水。待茶馆的小厮一番来去之后,又重新喝水。白古捣见马小孬这副样子,左右看了好几圈,也不见有人凑桌打牌,于是又问:
“你最近干啥呢?”
“啥也没干。”马小孬已经不大想说自己的事了,特别是对老白这种人。
“不是听说你满街卖狗呢嘛?”
“卖了一阵儿不卖了。”
“那干啥着呢?”
“啥也没干。”
话说到这份上早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可老白这时实在是闲着没事,也是好几天没碰到一个说话的人了,谈话的兴致极高。
“吴二鬼抽大了你知道不?”
“知道。”
所谓“抽大了”是本地方言,意指吸毒上瘾,而且已经倾家荡产,再也没人形了。
“他找你借钱了没?”
“没有。”
“找我了,给了五十。”老白只顾自己说,“早晚的事。”
这个“早晚的事”指的是早晚得死,而且表明这桩死亡事件只会早不会晚。
马小孬发现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在体味着老白的语言艺术,他宁愿听不懂。他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是挂在摩托车上的头盔已经丢了,以及,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忍受老白多久。总之,遇见老白让他很不舒服,又让他记起了他以为早就忘掉了的过去。
“下场子走?”
老白的一声声音不大的探询,让马小孬浑身哆嗦,就像是刚刚点火的摩托车。他的古怪样子让老白十分吃惊,因为老白并不是个咋咋呼呼的人,平时说话还是很注意不要把对方吓着的,这是他的职业习惯——让每个与他打交道的人都安心,当然自己就更要沉得住气。特别是他一向认为马小孬的少言寡语很像是与自己一类的人,而此时马小孬的表现太过出人意料。
“不去!”
马小孬跳了起来,在喊这声“不去”时脖子向右向上几乎扭到了极限,在落地的同时又把头猛地扭了过来冲着老白,眼睛瞪得溜圆,仿佛门神一样,愤怒的嘴角甩出了两绺鲤鱼胡子般的口水一闪一闪——他完完全全地失控了。
在逼退了老白之后,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两只眼睛像x战警似的用火焰追赶灼烧着老白干瘦的身躯,直至其从门口消失。
“这人是个骗子!”
他又喊了一声。环顾了一圈茶馆里的人,除了傻张着嘴的茶馆小厮和明显不高兴的站在柜台里边的茶馆老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之外,茶馆里的人看了他一眼后就又回到自己的注意力之中去了。
“骗子!”
马小孬喊。继续看那些人,他很想把谁的耳朵咬掉,但还是没人理他,心情沉重的茶馆老板已经准备向他靠近了,马小孬不得不走了。他没明白的是,这里没有人钱多到可以输成倾家荡产,或者说就是倾家荡产了也不够老白塞牙缝的,因此他们虽然愚顽不灵,听不进他的逆耳忠言,却有足够的狗屎运不用去提防什么老白。
马小孬出门发现没有了头盔之后就做了个决定:要双手把摩托车举过头顶在街上走,然后再把车摔得碎碎的。最好能摔到没有任何一个碎片能有指甲盖大。最好能把车摔成一堆沙子。他蹲了下来,想举车,努了半天劲,裤裆都快努扯了也没见摩托车动上一动。他喘了一口气,又喘了一口气,接着努劲儿搬车,车还是一动不动。这时他突然看见茶馆的傻小厮正从摩托车的上边吃惊地看着他——这小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就一下子泄了气,双手松开,仰面躺了下去,圆滚滚的后背像不倒翁的屁股似的托着他四脚朝天地在地上晃悠。说来也怪,就在他不再努劲搬车的时候,那个一直挺得直直的车把突然自动弯转,前轮一拐,向前滑动,车的支架倒了——那车就像个缓缓坐倒的大胖子一样压在了马小孬的身上,而且压上之后,前轮担空上翘,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仿佛舒服已极。
自那日马小孬身背钱箱,要与吴二打工以来,如今已将近十年光景。他一直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爱情。可如此大话,连对王玉梅都不敢说。
老白的一句“下场子走”,就像按了电钮,一幅幅三维全景赌场众生图就此开播。所谓“下场子走”,意指寻一家赌场去赌博,老白的邀请实际上有更深的一层含义,那就是要与马小孬沆瀣一气,骗人钱财。
原来当年马小孬立下豪言壮语,要自己娶媳妇挣钱,因此当上了吴二管理下的私人信贷员。他手中所放之款,利息为三天百分之十,借一千者只给九百,三天之内还一千。赌场之中,全是些红眼老赌鬼,谚语云:不怕输千输万,只怕手里精光。手里一旦精光,就再也没有机会扳本,输出去的钱才是真输了。这才会有马小孬这样的,坐在旁边给大家提供帮助,顺便赚些小钱。
所以场面上只见钞票的往来源源不断,输光了就向马小孬借,赢回来马上就给马小孬还。除非这屋里所有的钱都被一两个人赢走,马小孬的手里也没钱了,再也玩不起来了才散场。马小孬一般带两万块钱进场,散场时手里差不多能有四五万的欠条。钱带得太多了也不行,玩起来没完没了,不符合经济规律。
在那一两个赢钱的人当中,一多半倒有老白在内。没上一个星期马小孬就明白,老白是吴二安排下的牌手。这一发现让马小孬心中颇为不安。他和这世上大多数的傻瓜蛋存着同一心思,认为愿赌服输,各凭时运,说不定运气来了能赢一大笔钱。但这世上的安排是,永远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除非开设赌场的人有意这样做:为了其他利益,或是将其套得更深。这种现实与马小孬的人生观世界观严重冲突,在他发现老白的真实身份后,不免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各种道德律令联系了起来,这一来便坏了大事,再也干不下去了。
他眼见着自己熟识的几个人在赌场里煎熬,被骗了个精光。其他的人还则罢了,不是素日有些小毛病,好贪便宜,给人揭破后反而大吵大闹的;再不就是一向小偷小摸,人一见其在附近出现莫不赶紧回家关窗收衣服的。唯有两个人着实令马小孬痛心,这两个人都是几辈子忠厚老实、诚实可靠,不知怎的被裹卷了进来,不出三日,把家财通通丧尽了。
第一个,便是吴二同村的王占云,因他家世代种萝卜,种的萝卜又长又大,全乡闻名,因此他爷他爹和他,外号都唤作“王萝卜”,但以“老王萝卜”、“大王萝卜”、“小王萝卜”区分之,又都简称“王萝”。自打全家迁到镇上以后,手中颇有几个钱财,先买了个手机挂在腰上,整日地不响,到了晚间便拿在手上躺在沙发上纳闷。又带着媳妇到市里的宾馆里住了两日,宾馆的人见他两口儿如此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