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风声

作者:麦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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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叫苦不迭——
  金生火:啊哟,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碰上这种事,我这个处长看来是当到头了。
  白秘书:那也不见得。如果你能把老鬼挖出来,这不立了大功。有功就有赏,说不定还要升官呢。
  金生火:白秘书,你说……到底谁是共匪……你们现在有没有什么线索……
  白秘书:这要问你啊。
  金生火:啊哟,我……哪有你站得高,看得远。
  白秘书:老金你搞错了,这不是要看远。而是要看清。总共四个人,一个是你自己,两个是你的部下,你说谁站得近,看得清?
  金生火:嗳,白秘书,难道你连我都不信任?
  白秘书:老金啊不是我不信任你,这是事实,事情就是这样,总要有个下落。
  金生火:难的就是没有下落。白秘书啊,说句老实话,我要心里有个底,是一定会端给你的,难的就是……
  肥原甚至听到了他猛烈摇头的声音。
  摇头是无奈。无辜。痛苦。失语……面对白秘书的老问题——谁是老鬼,他不是脸上堆笑,就是嗯啊哈的,不吭声,不表态。不表态似乎也不是知情不报,而是无知难报。他甚至不惜露出了哭相,来表明他内心的无知无助无措,希望白秘书同情他,帮助他,让他顺利渡过这个难关。
  说实话,不论是眼前的白秘书,还是导线那头的王田香,看着听着他的哭相哭音,打心里都希望他不是老鬼,也希望他能顺利过去这关。但是要过这关,你如果不承认自己是老鬼,就必须在其余三人中指认一个老鬼,哪怕是信口雌黄,这是肥原定下的原则。所以白秘书最后这样对他说:
  “这样吧,老金,三选一,你选一个算数。”
  足见是对他同情了。
  在这种情况下,别无选择,没有退路,老金选的是顾小梦,理由是她平时有些亲共的言论,外出的几率相对也比较高。
  白秘书要他说详细一些:时间,地点,内容……金生火挠着头皮,苦思一番,吞吞吐吐地说开了——
  “规定单身平时不能出营区,可她经常擅自出去……”
  “她有时说的那些话,我都不敢听,听了心里发紧……”
  “她还在办公室骂皇军,把皇军叫做日本佬,什么脏话坏话都敢骂……”
  “她工作很不认真,去年她把一份有关剿匪的电报压在手上,差点坏了大事……”
  “如果她是共党简直太可怕了,她经常跟父亲去南京会见一些大官,听说连汪主席家她都去过……”
  肥原觉得听他说话真他妈的累,结结巴巴又啰里啰嗦的,像个受罚的孩子,经常是前言不搭后语,有结语没有证词,要不就是有证据不下结论。总之,听到最后肥原也没听出他到底说了什么名堂,一笑了之。
  
  四
  随后下来的是李宁玉。
  也许是吴志国指控在先的原因吧,肥原觉得白秘书对李宁玉说话显得底气十足,脸上想必是挂满了得意的笑容——
  白秘书:李科长是个明白人,一定知道我喊你下来干什么。
  李宁玉:……
  白秘书:李科长是老译电师,破译密电是你的拿手戏,昨天的字典密码破得那么快,希望今天的密码,老鬼密码,你也能速战速决。
  李宁玉:……
  白秘书:怎么,是不想说还是没想好,李科长?
  李宁玉:……
  白秘书:我知道李科长不爱说话,有人说你是天下最称职的机要员,嘴巴紧得很。但今天,现在,此时此刻,你不是机要员,而是老鬼的嫌疑人,你不要给我沉默,不说是不行的。
  李宁玉:……
  白秘书:嗳,什么意思,李宁玉,说话啊,检举也好,自首也罢,你总要有个说法……
  面对白秘书的道道逼问,扬声器里始终不闻人声,倒是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嚓嚓声,好像白秘书是在和一只挂钟说话。
  “那是什么声音?”肥原问。
  “不知道。”王田香答。
  ——是梳头的声音。她居然有问不答,只管埋首梳头,岂有此理!
  白秘书忍无可忍,厉声喝道:“李宁玉!我告诉你,有人已经揭发你就是老鬼,你沉默是不是说你承认自己就是老鬼?”
  李宁玉终于抬起头,看着白秘书,平静地说:“白秘书,我也告诉你,十五年前我父亲是被共匪用红樱枪捅死的,六年前我二哥是被蒋光头整死的。”
  白秘书:你想告诉我什么?
  李宁玉:我不是共匪,也不是蒋匪。
  白秘书:既不是共匪,也不是蒋匪,为什么要诬陷吴部长?
  李宁玉:如果是我诬陷他,那我就是先知了。
  白秘书:你说想说什么?莫名其妙……
  肥原也觉得李宁玉说得有点莫名其妙。但经她解释后,当面的白秘书和背后的肥原与王田香都觉得她言之有理。她先是反问白秘书,前天晚上他知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当然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
  李宁玉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你去想吧,我在来这里干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又怎么去张司令那儿诬告他?”
  确实,那天晚上楼里没人知道张司令要他们来干什么,既然不知道,李宁玉诬告谁似乎都是不可思议的,除非司令与她串通一气。而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这么想着,白秘书开始相信诬告是不大可能的,在导线这边听来,白秘书的口气和用词明显温软了一些——
  白秘书:照你这么说,是他在撒谎。
  李宁玉:他肯定在撒谎。
  白秘书:那你是不是认为他就是老鬼?
  李宁玉:谁?
  白秘书:吴部长。
  李宁玉:我不知道。
  白秘书:你怎么又不知道了,你不是说他在撒谎嘛。
  李宁玉:他是在撒谎,可你不能因此肯定他就是老鬼。
  白秘书:为什么?
  李宁玉:因为他向我打听密电内容本身是违反规定的,而且关心的还是人事任免问题,你让他在司令面前承认多丢脸,只好撒谎不承认。这种可能性完全有。
  白秘书:那你说谁是老鬼?
  李宁玉:现在不好说。
  白秘书:不好说也得说……
  而李宁玉就是不说。沉默。长时间的沉默。雕塑一样的沉默。任凭白秘书怎么劝告、开导、催促,始终如一,置若罔闻,白秘书又气又急,又亮了喉咙:“你哑巴啦?李宁玉,你说话啊!”
  话音未落,李宁玉霍然起身,对白秘书大声吼道:“我哑巴说明我不知道!你以为这是可以随便说的,荒唐!”言毕抽身而起,手里捏着梳子,疾步而走,把白秘书愕得哑口无言。
  王田香兀自笑道:“白小年啊,你惹着她了。”转而对肥原解释说,“这就是李宁玉,脾气怪得很。她平时跟谁都不来往,很没趣的。但你一旦惹了他,她会勃然大怒,说翻脸就翻脸,没顾忌的。”
  王田香还说,她以前当过军医,早些年在江西围剿红军时,一次张司令上山遭了毒蛇咬,身边无医无药,危在旦夕,是她用嘴吸出毒汁才转危为安。就是说,她救过张司令的命,可想两人的关系一定好。王田香认为,她胆敢如此小视白秘书(包括对他也不恭),正是靠着与司令素有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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