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风声

作者:麦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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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在床架上,又堵了他的嘴。
  “听着,”王田香对开不了口的吴志国说,“你以前对匪徒是怎么行刑的,我今天就怎么对你,你受不了了,准备招了,就对我点三个头。听好了,要连点三下,我才让你开口。”
  吴志国猛烈挣扎,呜呜乱叫,是骂娘日爹的样子。
  王田香冷笑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等你出去了,官复原职,要叫我吃屎。可我告诉你不会有这一天的,你说真要有这一天,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敢吗?不敢。我敢了,就说明没这可能啦。你没听张司令说嘛,就是瞎子用手摸也是你,我还不是瞎子呢。现在瞎的是你,都到这时候了还不承认,逼得我们没法做好人。张参谋,你说是不,你愿意灌他罚酒吗?肯定不愿意嘛,都熟脸熟面的,谁想做恶人嘛。可你逼我们做就没办法了,知道吗?是你逼的,成全你。”说着拔了手枪,卸下武装带,递给张参谋,“来,动手。”
  真动手了!
  虽然堵了嘴,噤了声,楼上的肥原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楼下的动静:用力抡打的声音;皮带偶尔抽在硬物——床架或墙上——的声音;吴志国沉闷的喊叫声;王田香压制不住的恶骂声;莫名其妙的声音……不知是气的,还是昨夜玩小姐累着了,肥原上楼后觉得人很倦怠,手重脚沉,头昏目眩。他倚在床上,本想歇一会儿再下楼去看看的,后来熬不住一浪浪睡意的拍打,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楼下的声音不时将他吵醒,他朦朦胧胧地想,这些共党分子都一样,不见棺材是不掉泪的。
  
  第六章
  
  一
  第二天早上,天方麻麻亮,楼里人都还在睡觉,肥原却被梦中吴志国的哭声吵醒了。他梦见吴志国像一条垂死的蛇一样蜷曲在他脚前,苦苦求饶,声泪俱下。醒来时,他第一感觉是楼里很静,很黑,像出了事,死了人,因为寂静,他仿佛听得到黎明天光的聚散之音。过分的寂静让他有一种不祥感,他迅速起了床,匆匆穿好衣裳,开门时手里握着手枪,好像门外守着另一把枪,一把苦大仇深的枪!子弹上膛,一触即发。
  打开门看,外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枪,没有人,只有隔壁屋里间或漏出轻微的响声,似有人在。他看门关着,不知里面是什么人,还是不敢松掉手枪。直到透过廊窗,看到对面楼前哨兵若无其事的黑影,心里才松了口气,手里也松了枪。他敲开隔壁门,问有没有事,其实是想看看王田香在不在里面。不在,也没有事。或者说他们(两位窃听员)所说的事,他认为不算事。
  就下了楼。
  胖参谋行了一夜刑,似乎累了,仰躺在沙发上在打瞌睡,肥原干咳一声,胖参谋立刻醒了,惊慌地立正。
  “招了吗?”
  “没有。”
  听见了没有,还没有招!
  肥原想,真是个贼骨头啊,又臭又硬。
  “人呢?”
  “在里面。”
  关在屋里。
  肥原本想进屋去看看的,却看不成,因为他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上了厕所发现。还不是一般的不舒服,上呕下泻,必须要去医院看看。甚至都来不及把王田香从被窝里拉出来,就叫上胖参谋,匆匆出发了。
  
  二
  急病得到急治,控制得不错。
  十点钟,肥原和胖参谋从城里回来。车子驶入后院,肥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西楼睃了一眼,看见楼前的哨兵正在呵斥并驱赶一个老头。老头挑一担竹箩子,扁担上扎着一条毛巾,像个收破烂的。他个子长长瘦瘦,走起路来腰板笔直,吊手吊脚的,是那种有点异形异态的人,吸引肥原多看了一眼。但也没太在意,看看而已,没作多想。
  回到楼里,不见王田香,只有一个小兵在客厅里守着吴志国。肥原想王田香一定在对面楼里,心里不大高兴,吩咐小兵去叫他回来。小兵却凑到肥原跟前,诡秘地说:“王处长出去了。有新情况,老鳖来了,他去盯他了。”
  老鳖是谁?肥原一时没想起来。
  胖参谋指指吴志国房间,低声说:“就是他的联络员。”
  肥原恍然有悟,刚才他在车里看到的那老头可能就是老鳖,便丢下小兵疾步去门口看。看见王田香和一个手下脱掉外套在小树林里假模假式地切磋武艺,目光却一直盯着老头,更加确信那老头就是老鳖。此时,老鳖已被西楼的哨兵赶开,悻悻地走着,东张西望,有点不知去向——好像想往这边来,似乎又有点犹豫不定。肥原当即回到屋里,对胖参谋交代道:“老鳖就在外面,你就说这儿有些废报纸,把他带过来。”
  老鳖今天扮的就是收荒的角色,有废纸当然要上门。老鳖一上门,肥原即把小兵支走,又叫胖参谋去楼上把那些废纸箱拿下来。那些纸箱哪是废的,都是装窃听设备用的,现在要假戏真做,只有牺牲掉它们了。再说也不是白牺牲,有价值的。价值不菲。通过这次接触,和老鳖一见一聊,加之与胖参谋一唱一和,肥原至少达到了两个目的:
  一、虽说和老鳖聊天内容是闲的,没意思的,但声音是有方向和用意的,足够让关在房间里的吴志国听得到,辨得清。如是,假如吴志国是老鬼,该明白是怎么回事——同志们在找他!好了,同志们在找你,你心急了吧。心里急了,容易失却方寸。现在肥原要的就是这个,让他心急意乱,失去方寸。
  二、趁老鳖在收拾纸箱时,肥原故意装得像突然想起似的,问胖参谋给对面楼里送水果了没有。这话很巧妙的,不管胖参谋怎么说——送或者不送,肥原都可以借题发挥,把他对对面楼里那些人的关怀之心欲盖弥彰地交代一番,让老鳖误在假情报的歧途上走得更远,更深。
  前者是一服泻药,是要叫老鬼坐不住的,稳不起的:在清醒中心急如焚。后者是一针麻醉药——全身麻醉,将麻得老鳖及老虎醒不了:在迷糊中高枕无忧。一醒一醉,像一只榫头的凹凸两面,对上了,咬紧了,无缝了,整个架子就牢了。坚不可摧。固若金汤。这般,好戏就等着看了。肥原甚至想,这会儿再去劝降吴志国,那感觉一定不一样,或许就不劝自降了。
  肥原目送老鳖远去,心里莫名地对他生出一种好感。他感激这次相逢。老鳖适时而来,使他有机会加固了整个架子,确保了老K老虎之流最终坐以待毙的下场。
  
  三
  肥原还在门口遐思,王田香突然跟个鬼似的从他身后冒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才不是在树林里吗?何时进了屋?原来王田香看见老鳖被小兵带回屋,估计是肥原有请。他不敢贸然从正门回来,而是绕到后面爬窗进来的。刚才肥原和老鳖的闲谈,以及与胖参谋演的双簧戏,他在墙外都听到了,这会儿肥原该听听他说的。
  王田香说,半小时前大门口的哨兵给他打来电话说,他刚放进来一个收破烂的老头,是他们部队营区的清洁工。王田香想,这不就是老鳖嘛,就出去盯他。老鳖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背后长着大小好几双眼,他在外面象征性地转了一下就直奔后院。后院平时都没有人影的,来收垃圾岂不是鬼话?王田香盯着他,心里想这家伙真是够冒失的。
  “他进了后院就直接去了西楼?”
  “差不多。”
  “不要说差不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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