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风声

作者:麦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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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就是:滴和答;只有两种笔画,就是:点(·)和划(-)。点和划,或者滴和答的关系,是一比三。就是说,三个点连在一起就是一道划。进一步说,就是一个点把全世界的所有语言都纳入其门下。其传播渠道是天空,是云彩,是大气层。只要你在天空下,你就可以使用这门语言。三十年前,在我还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姑姑的婆婆去世了,她儿子在北京工作,急于要通知他赶回来参加葬礼。父亲带我去邮局,管发报机的人是我们家的亲戚,让我有幸第一次看到了发报机,和发报的整个过程。我看到亲戚端坐在案前,右手中指不停地在一个键上按动,同时屋子里充满了滴滴答答的声音。没有五分钟,亲戚说他已经把我们的要求给北京的同志发过去了,对方已经收到。我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怀疑这是假的,在骗我们。但是晚上,亲戚给我家送来一份电报,说我姑姑家的儿子已经坐在赶回家的火车上,让我们无论如何要等他回来再安葬死者。我当时已经认识很多字,我把电报拿过来看,看到的却全是数字,一组一组的,每一组有四个数字。我问亲戚他是怎么看懂上面的意思的,亲戚说有一本书可以查的,因为这本书他经常用,大部分都已经背得出来,所以不用查就可以知道。
  其实,那就是明码本。去邮局发报,你会看到工作人员的案头总是有这么一本东西,十六大开本,厚厚的,像我们常见的一本英汉大字典。在这本东西里,所有的汉字和标点符号都变成了数字,比如中国,变成:00220948;美国变成:50190948;逗号变成:9976诸如此类。到了发报员手中这些东西还要变,变成滴答声,比如1变成滴答,2变成滴滴答。作为一点知识,我不妨罗列如下:
  1:滴答
  2:滴滴答
  3:滴滴滴答答
  4:滴滴滴滴答
  5:滴滴滴滴滴滴
  6:答滴滴滴滴
  7:答答滴滴滴
  8:答滴滴
  9:答滴
  0:答
  这是声音,听来如此。如果变成笔画,则如下:
  1:·_
  2:··_
  3:···__
  4:····_
  5:·····
  6:_····
  7:__···
  8:_··
  9:_·
  O:_
  假如我们把答(_)竖起来呢?可以想见,1234567890以莫尔斯电码的方式写出来,则是:·|··|···|····|······|····|···|··|·|。这是印刷体,看上去中规中矩,挺呆板的,也许还无法让你和小草联系起来。但我们知道——前面说过,滴答的关系是一比三,笼统地说也就是一长一短。而小草天生是长长短短的,用潘老的话说:十个手指都有长短,更何况小草。
  潘老指着画中的小草,激动地对我说:“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这不是小草,这其实是一份电报,是莫尔斯电码,长草代表答(_),短草代表滴(·)。”
  我当然明白了,而且,以我的专业知识,图中的小草我可以轻松将它转换成莫尔斯电码,详见如下:
  66431032997605231801064831945028539125859982
  作为一个搞地下工作的专业报务员,潘老的业务能力远在我那个亲戚报务员之上。据说以前邮局一般的报务员上岗要求是熟记五百个常用字,而潘老说他年轻时记住的字有二千五百多个。所以,他根本不需要查本子,当即认得出来,这则电报的内容是:速报,务必取消群英会!
  据我所知,三十年前,去邮局发电报,一个字是七分钱,标点符号算一个字。像这份电报,加上手续费也就是一元钱多一点吧,但李宁玉为了发送这份电报,付出了无价的生命。
  潘老现已记不清具体日子,但据他在数年前口述,何大草教授编写,成都青城出版社一九九五年七月出版的《地下的天空》一书记载,是一九四一年五月二日夜晚,即原定时间的四天后,周恩来特使老K在杭州武林路一百零八号的一栋民宅里召开了相同的会议。会议开始前,与会的全体同志脱帽向李宁玉默哀一分钟,对她机智勇敢、视死如归的大无畏革命精神致以崇高的敬意!
  
  五
  最后来讲一讲肥原等人。
  肥原当然不知道以上这一切,可以想象,当肥原站在人去楼空的文轩阁客栈前时,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抓捕行动失败了!换言之,老鬼已经把情报传出来啦!然而谁是老鬼,情报是用什么方式传送的?此时的肥原已没有热情探究,他的热情都在松井司令官临行前给他的密信上。这也是一份密电,破译的密钥是时间,时间不到只能猜,时间到了即可以看。肥原打开密信,看见上面只有一句话:
  错杀小错,遗患大错。
  就是说,凡可疑者,格杀勿论。
  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指证肥原究竟杀了谁,据哨兵甲留下的回忆资料说,这天夜里肥原撤掉了岗哨和所有执勤人员,安排他们连夜回营。在他们离开前,看见张司令匆匆赶来陪肥原吃夜宵。哨兵甲说他回到营房后发现钱包不见了,怀疑是遗在房间里,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即赶回裘庄去找钱包,却发现东西两栋楼都空无一人。人是何时走的,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后来,除了顾小梦和王田香又再返回部队外,其他人:张司令、老金、白秘书、张参谋(胖参谋)及一名负责窃听的战士,均下落不明。哨兵甲认为,这些人都是被肥原暗杀的,进而他推测肥原后来被人毒杀,有可能是这些人的亲友们所为。
  潘老承认他对肥原不了解,但说到他遭人暗杀的事,老人家闪烁着浑浊的目光兴奋地对我说:“这年冬天,杭州城里经常传出有关肥原的小道消息,先是说有人出了十万块大洋请捉奸队去暗杀他,又有说出的是二十万块大洋。有一天,杭州的所有报纸都登了,肥原在西湖里遭人暗杀,尸首丢弃在岳庙门前,手脚被剁了,眼珠子被挖了,死状十分惨烈,大快人心啊。”
  至于是谁杀的,说法纷纭,有的说是我党的地下同志,有的说是重庆的捉奸队,有的说是张司令和吴志国的部下,有的说是顾小梦花钱雇的职业杀手,总之乱得很,不一而足。所以,肥原被杀之事,因为过于离奇而变得像一个传说,穿过了时代,至今都还在杭州民间流传。
  我很遗憾一直没找到顾小梦,听说她还活着,在台湾,后人很有出息,其中有个儿子是香港有名的大富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经常在内地活动,投了无数的资金,跟高层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我曾经通过朋友帮助与他的秘书联系过,希望去台湾见一下顾老。秘书没有问我为什么就挂了电话,决绝的样子使我看不见希望。据我掌握的资料推算,老人家明年该做八十五岁大寿了,在此我遥祝老人家长命百岁,福享天年!
  2006/11/7一稿
  2006/12/3二稿
  
  下部西风
  前言
  
  顾小梦!
  顾小梦!
  老人家像老鬼一样神奇地冒出来,让我的书稿难以结束——结束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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