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风声
作者:麦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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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楼。
二
东楼的地势明显要比西楼高,因为这边山坡的地势本身就比对面高,加上地基又抬高了三级台阶。从正侧面看,两栋楼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样是坐北向南的朝向,一样是东西开间的布局,一样是二层半高,红色的尖顶,白色的墙面,灰砖的箍边和腰线。唯一的区别是这边没有车库。而从正中面看,东楼似乎比西楼要小一格,主要是窄,但也不是那么的明显。似是而非的,不好肯定。直到进了屋,你才发现是明显小了。首先楼下的客堂远没有西楼那边宽敞,楼梯也是小里小气的,深深地躲藏在里头北墙的角落里,直通通的一架,很平常,像一般人家的。楼上更是简单,简单得真如寻常人家的民居。总的说,东西两楼,虽然外观近似,但内里的情况有天壤之别。给人一种感觉,好像庄主在建造两栋楼时遇到了什么不测,致使财政情况急剧恶化,无力两全其美,只能顾此失彼,将东楼大而化小,删繁就简,草草了事。
事实并非如此。
据很多当初参与裘庄建造和管理的人员说,东楼是在西楼快造好时才临时开工的,起因是一个路过的风水先生的一句闲话。先生来自北方,途经杭州,来西湖观光,散漫地走着走着,不经意走进了正在建设中的裘庄。当时西楼已经封顶,正在搞内外装修,先生像是被某种神秘的气象所吸引,绕着屋细致地踏看了三圈,临走前丢了一句话:
是龙也是凤,是福也是祸;祸水潺潺,自东而来。
裘庄主闻讯,兴师动众,满个杭州地找这位留下玄机的风水先生。总以为在树林里找一片树叶子是找不到的,但居然就找到了。有点心有灵犀的意味。老庄主把先生当贵宾热情款待,在楼外楼饭店摆了筵讨教。先生于是又去现场踏看了一次,最后伫立在现在东楼的地盘上不走了,活生生地坐了一个通宵,听风闻声,摸黑观霞。罢了,建议老庄主在此处再筑一楼,以阻挡东边来的祸患。既是要挡的,自然要高,所以现在的东楼非但地势高,而且还筑了高地基。是高高在上的感觉。既是要挡的,立深也是不能浅薄的,所以从侧面看,东西两楼并无大异,东楼开间大小倒是无所谓的,内里简单化,寻常一些,也是无关紧要的。所以,才如是这般。
三
楼上沿着一条比较宽敞的廊道共有三个房间和一间洗手房,呈倒L字形排列。上楼第一间,现由王田香住着,第二间是给肥原留的。再过去是一分为二的洗手房:外面为水房,里间为厕所。再过去还有一间房,这间房比另外两间要大,因为它处于廊道尽头,有条件把廊道囊括其中。三间房以前都是钱虎翼幕僚的寓所,设计上已经有点客房化,所以此次改造没有太下功夫,基本上保持了原样,只是肥原的房间当中立了一道固定的、带装饰性的屏风,象征性地把房间分开:里面铺床为室,外面摆桌设椅,可以接客。
王田香知道肥原长爱夜间卧床读书,单独给他的床头配了一盏落地台灯,很漂亮的,是从外面招待所的将军套房里借来的。此外,时令已经入夏,虽然这两天还不是太热,但天气随时都可能骤然变热,所以,在肥原的房间里,还备有一台电风扇。再就是鲜花、水果什么的,都摆放在外间。一枝被深山的寒冷延迟绽放的白梅,和一枝含苞欲放的红梅,交相辉映,一下子把一个寻常的小厅衬托得香艳起来,活泼起来。
肥原进了房间,立即被那枝盛开的白梅花吸引了,上前欣赏。他指点着一朵朵傲然盛开在光秃秃枝桠间的花儿,对二位赞叹道:“看,没有绿叶映衬,兀自绽放,像一首诗一样才情冲天,醒人感官。”
张司令是老秀才,有多少诗词了然于胸,不禁凑上去,预备献上两句半首的,未及张口,尽头的大房间里乍然传过来一个女人怒气冲冲的声音:
我要见张司令!
是顾小梦的声音。
即使经过了导线和话筒的过滤,声音依然显得怨怒,尖厉,蛮横,震得屋子里的空气都在发颤。正如王田香所言,那边房间里都安上了大功率的窃听器,那边人的一言一语,这边人听得一清二楚。而窃听接收设备就在这边尽头的大房间里。
肥原丢下花,往大房间走去,一边听着两个被电线和话筒偷窃的声音——
白秘书:你要见张司令干什么?
顾小梦:干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想干什么?
白秘书:这还用我说嘛,事情明摆着的。
顾小梦:我不是共党!
白秘书:这也不是由你说的,嘴上谁都说自己不是。
顾小梦:你放屁!白小年,你敢怀疑我,你等着瞧……
肥原饶有兴致地听着顾小梦急促的脚步声咚咚远去,直到消失了才抬头问张司令:
“这人是谁,怎么说话口气这么大?”
张司令反问道:“有个叫顾民章的人听说过吗?是个富商,做军火生意的。”
肥原想了想,说:“是不是去年在武汉给汪主席捐赠了一架飞机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张司令说,“这人啊,就是他的女儿,仗着老子的势力,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
肥原会意地点了个头,走到案台前,察看起窃听的设备。设备都摆在用床板搭成的一张长方形台子上,主要是一对功放机,一只扬声器,两套耳机,一只听筒,一组声控和转换开关等。此外,在对面墙上,还挂着两架德式望远镜。肥原取下一架,走到西窗前,对着西楼瞭望起来,一边自语道:“她住在楼中间的房间吧……嗯,她看上去很年轻,很漂亮嘛……叫什么名字……顾小梦……嗯,她好像还在生气……嗯,她脾气不小哦……”
张司令取下另一架望远镜,立在肥原身边一道望起来,依次望见:顾小梦气呼呼地坐在床上,李宁玉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梳头发;金生火在房间里停停走走的,显得有些焦虑;吴志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在望远镜里,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金生火眉角的痣、吴志国抽烟的烟雾。这时张司令才恍然明白,王田香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房间——锁掉一间,让李宁玉和顾小梦合住,因为只有这三个房间才在这边的视线内。如果不这样安排,让李宁玉或顾小梦分开住,其中有一个人就无法监视了。
两人看一会儿,肥原率先放下望远镜,拍拍张司令肩膀:“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吧,人家不是急着想见你嘛。”
就过去了。
四
楼里的空气充满了一种死亡、恐怖的酸臭恶味,好像一年前的血光之灾刚刚又重演过。王田香引着司令和肥原匆匆入内,白秘书从会议室冲出来迎接,或许是刚同顾小梦吵过嘴的缘故吧,心神受扰,迎接得乱糟糟的,跟肥原握过手后,居然又来跟张司令握手,张司令不屑地瞪他一眼:“你怎么啦?是不是被共党分子弄傻了?跟我还握手。”
白秘书缩回手,傻笑道:“没、没有…一我……”
张司令打断他:“去把人都喊下来,开会。”
会议开得比追悼会还要沉重、落寞,大家的目光都含着,不敢弹出来,像怕泄露了机密。吴金李顾四。你们谁是匪?是官高一级的吴志国?还是年长称老的金生火?还是年轻貌美的顾小梦?还是年龄和官职都高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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