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远逝的记忆

作者:何云波 刘亚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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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个人完全依附于共同体,个人的价值也就只能体现于“我们”中。保尔因为生病、瘫痪、失明而痛苦,但最痛苦的就是自己有可能掉队,被摒弃于集体之外,完全处在“个人”状态中。所以他一次次隐瞒病情,请求给自己分配工作。最后终于在另一条战线上他找到了自己的岗位:写作。当听说小说即将出版,保尔为此欣喜若狂,“现在他又拿起新武器,回到队伍,回到了生命”,其生命重新获得了价值。而像《静静的顿河》、《日瓦戈医生》的主人公,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却始终处在风雨飘摇中,不肯将个人交给某一个群体。在日瓦戈看来,将个人完全献出去,像安季波夫一样,便有可能成为时代的传声筒,某种思想原则的化身,因此宁愿做时代的零余者、流浪汉。保尔一心向往代表革命的城市而跟乡村决裂,葛利高里和日瓦戈却始终有一种回归土地的冲动。日瓦戈在瓦雷金诺的农作生活中,曾经获得暂时的宁静与安详,而葛利高里始终战战兢兢地紧抓住土地。小说结尾,葛利高里孤身一人,回到故土,“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手里抱着儿子”,多少个不眠之夜幻想着的愿望终于悲剧般地实现了。
  如果说以上作品都不过是跟主流文学的潜对话的话,那么索尔仁尼琴写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癌病房》,却在直接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对话。《癌病房》第一个提到保尔·柯察金的是新潮少女阿霞。她是一个中学生,时装、跳舞、享乐、性交是其生活的全部乐趣。谈起老师出的作文题《人为什么活着》时,老师提示他们“你对保尔·柯察金的功勋怎么看,对马特洛索夫的功勋抱什么态度”,阿霞对此颇为不屑。她向病友说起自己和同学的态度:“什么态度?那就是问:你自己会不会这样做。我们都写上:我们也会这样做,都快毕业考试了,何必把关系搞坏?”叙述者暗示读者:保尔·柯察金的崇高形象在阿霞们的心中,只是一种来自上面的强制。而对于那些患了绝症处在死亡线上的人来说,“活着,还是不活,这是一个问题”。那么,究竟如何活法?小说中的一个病人曾说:“学校里是这样教的,‘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对不对?那就是说,该不惜任何代价抓住生命不放,是吗?”理想主义的壮志豪情,就这样稍稍一引申,便被消解了。年轻的保尔为了保持自己的纯洁,在牢房里曾毅然拒绝了一位姑娘合乎情理的请求,因为那姑娘不愿让那些当匪兵的畜生首先来享有她的贞操。而在《癌病房》中,一位姑娘因患乳腺癌,左乳马上要被割掉,她敞开晨袍,请求同病房的焦姆卡最后吻她一回。“嫩红色的乳头”如太阳般滚来时,焦姆卡“怀着感激、狂热的心情像猪崽用急切的嘴唇拱向这弯溜溜、沉甸甸地悬在他脸上的整个乳房”。在这动物性的狂吻、“嫩红色的冲击”中,保尔·柯察金所构建的神圣大厦,转瞬间便轰然倒地。
  面对《癌病房》,我们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一个全新的时代。《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所昭示的一切,曾经激励过一代代的有志青年,去为之献身、奋斗。如今,仍有人对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和他的献身精神怀有崇敬感,我们从中似乎看到了人也应有理想主义的激情,这是任何时代都不会消解的。但我们也看到,面对价值选择的多元化,正像人面对最宝贵的生命,你既可以全身心投入“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的事业甚至献出生命,也可以“不惜任何代价抓住生命不放”,甚至苟且偷生,更可以为了不碌碌无为而抓紧每一分钟的时光孜孜以求,还可以及时行乐跟着感觉潇洒走一回,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嘛!
  
  注释:
  〔1〕(苏)奥斯特洛夫斯基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曹缦西、王志棣译,译林出版社1995年版,第41页。本文有关作品的引文皆出于此。
   〔2〕(俄)尼古拉耶夫:《二十世纪俄罗斯作家辞典》,莫斯科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526页。
   〔3〕(俄)孔达科夫:《我们苏联的"一切":二十世纪俄罗斯文学是一个统一文本》,俄罗斯《文学问题》2001年第7、8月合刊。
   〔4〕董健:《保尔热下的冷思考》,《俄罗斯文艺》200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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