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蔡元培的“决斗”
作者:裴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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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华,“五四”过后也频起风潮,张煜全、金邦正两位校长接连被学生列队“欢送”离校,其后的校长罗忠诒则根本未敢到差,便就被学生驱逐了。清华学子梁实秋后来评述:“罢课次数太多,一快到暑假就要罢课。……罢课这个武器用得次数太多反而失去同情则确是事实。……人多势众的时候往往是不讲理的。学生会每逢到了五六月的时候,总要闹罢课的勾当,如果有人提出罢课的主张,不管理由是否充分,只要激昂慷慨一番,总会通过。罢课曾经是赢得伟大胜利的手段,到后来成了惹人讨厌的荒唐行为。”〔9〕“五四”时期,学生上街游行时砸车烧楼,甚至迁怒于章宗祥之子捣毁其床铺,翻摔其衣箱,并不分青红皂白地憎恨富人,都远远驶离了理性之轨,暴露出难以掩饰过火失控的狂躁情绪。
事实上,学生中也绝非纯净一片,也有三六九等之别。多年后,蒋梦麟从亲身经历出发,对学生运动有一段总结:“学生运动中包含各式各样的分子。那些能对奋斗目标深信不疑,不论这些目标事实上是否正确,而且愿意对他们的行为负责的人,结果总证明是好公民,而那些鬼头鬼脑的家伙,却多半成为社会的不良分子。”〔10〕如从“五四”学潮中涌现出来的学生领袖傅斯年、罗家伦后来并未从政,以知名学者与教育家身份行世。而那些想利用学潮捞起什么的鬼头鬼脑者,不但自己没有好好读书,终身一事无成,而且还害得他人心情浮躁,只能去从政。
从宏观上,蒋梦麟于1923年底在《北大之精神》中称:虽然北大屡经风潮能够巍在独存,乃是因为两大原因——大度包容、思想自由,但是“我们有了这两种的特点,因此而产生两种缺点,能容则择宽而纪律弛。思想自由,则个性发达而群治弛。故此后本校当于相当范围以内,整饬纪律,发展群治,以补本校之不足”〔11〕。这当然也是对蔡元培教育思想的一种引申。经过八十余年的风风雨雨,我们应该有能力认清了:思想自由并不等于行动自由,大度包容也是有范围的,学术上的“和而不同”毕竟不能代替必须作出选择的法律政策,个性发达也不能突破一定的边界。
综上所述,可见从心底深处,蔡元培既同情“五四”事件中学生的爱国热情,但也敏感地意识到其中所裹挟的负面效应。对待这一重大事件,他的内心相当复杂苦涩,很难简单地用一言以蔽之的方式下判断。更为重要的是,蔡元培的智者之虑已为后来的事实演变所证实。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王元化在深思后总结:“五四”运动留给后人最大的一个后遗症就是意识形态化的启蒙心态,具体表现为思想极端与失去宽容。价值观念的单一化与极端化,最终形成社会行为的绝对化与排斥性,以致越走越偏。
注释:
〔1〕杨晦:《五四那天》。参见肖卫主编《北大小品》(北大精品书系),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185~187页。
〔2〕〔3〕〔4〕蔡元培:《孑民自述》,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66、164、173页。
〔5〕〔6〕〔10〕蒋梦麟:《西潮·新潮》,岳麓书社2000年版,第126、132、133页。
〔7〕参见(美)舒衡哲:《张申府访谈录》,(美)李绍明译,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1年版,第56页。
〔8〕田炯锦:《北大六年琐忆》。参见肖卫主编《北大岁月》(《北大精品书系》),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318页。
〔9〕梁实秋:《清华八年》,引自杨杨、陈引驰、傅杰选编《二十世纪名人自述·文人自述》,杭州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25~226页。
〔11〕转引自陈平原:《老北大的故事》,江苏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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