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苏雪林的两种姿态
作者:厉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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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鲁迅受尼采影响颇深,所以,他的言行体现出一种不息的强力意志,为了和黑暗社会彻底决裂,为了喊醒铁屋子里人,他掷出了匕首和投枪,尖刻、无情。连鲁迅自己也说他自己身上充满了鬼气和毒气,为了促成新生,他宁愿背上毁灭的恶名,他要把一切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而这些无价值的东西在苏雪林那里是生活的实在界,是她的一生都刻意回避的东西。在她的作品中也有对悲惨人间的描写,她总是坚持视线所及的原则,就像她对郁达夫、沈从文的作品不予信任一样。正因为是视线所及总在父亲秩序之外,所以她的结论也就止于其外,止于一种道德的观感。因而,在她致蔡元培的信中,她纠缠于鲁迅腰缠累累,治病则谒日医,疗养则欲赴镰仓。在对郁达夫的评论中,嘲讽他一边哭穷,一边留恋风月,最后还滑稽的把个人性压抑冠以祖国贫穷的理由。她抨击沈从文、张资平等人传播堕落的浪漫,将文学为人生的大用进行了扭曲,以淫靡、浮滥的描写腐蚀青年的心灵,使他们终日缠绵歌哭,忘却国事和社会。实际上,她不知,事实已是如此,此时道德的呼吁远不如寻找何以至此的原因更为重要。正是由于这样执著,她做出了道德的表率,她在抗战的时候将自己的五十两黄金捐献了出来。她的生活是极为俭朴的,从抗战时期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到后来和她的姐姐相依为命的拮据,她都没有吐露怨言。同时,她对鲁迅的攻击就始终处于道德的层面上,借助于修辞的力量,在漂浮的能指下面什么都没有触及,正如胡适对她提出的批评所言,“我同情你的愤慨,但我以为不必攻击其私人行为……我们尽可以撇开一切小节不谈,专讨论他的思想究竟有些什么,究竟经过几度变迁,究竟他信仰的是什么,否定的是什么,有些什么是有价值的,有些什么是无价值的。如此批评,一定可以发生效果。余如你上蔡公书中所举……皆不值得我辈提及。至于书中所云‘诚玷污士林之衣冠败类,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邪小人’——下半句尤不成话——一类字句,未免太动火气,此是旧文字的恶腔调,我们应该深戒”〔6〕。
总之,她小时候野丫头的疯闹记忆构成了她和父亲秩序之间接触的原型,从她对上述以鲁迅为首的诸位作家的抨击可以看出她童年的野性未驯的另一种形式的显露。与此同时,由于向父亲靠拢的受阻,她持续了对母亲的依恋。在她的自传中写道,每个人,只要不是白痴或怪物,都会有爱情存在和爱情寄托的对象,“小孩爱情的对象是父母,少年爱情的对象是情人,中年爱情的对象是儿女或者是学问和事业”〔7〕,而她“爱情的对象除了母亲,也更无第二个了”〔8〕。母亲的呵护和美德被她作为了父亲秩序的替代,所以,她可以对有名无实的婚姻和不解风情的丈夫淡然处之,并和姐姐保持了亲密的关系。
同样,她对胡适的好感就可以理解了。苏雪林在上北京女子高等师范的时候,胡适给她们上过课,他上课的风采深深吸引了她,偶尔的几次见面给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苏雪林在她的自传中多次写到她在胡适面前的一种莫名的感觉:在胡适招呼她共享茶点的时候,她竟然羞怯地走掉了;在胡适家的客厅里对坐的时候,她竟然觉得有种受宠若惊、亦幻亦真的恍惚;她是一个感情比较麻木的人,但在胡适逝世后,她竟然悲痛至极,连自己都不能理解那种奇异的经验……在读这些文字的时候,竟能感到一种甜甜的爱情的味道。尽管苏雪林不咸不淡地维持着和张宝龄的婚姻,实际上,她已经将爱情的重心转移,转换成一种柏拉图的爱恋。胡适的宽容和鲁迅的傲慢形成强烈对比,她在胡适那里看到了自己的镜像版。在他那里,她发现了自己的女性性质的一面,一个还可以做梦的正常女性。她接受了已经将野性压抑起来的现在的形象,并对胡适进行了误认,将其误认为父亲之外的另一个男性形象,这种误认使她对胡适充满了感激和仰慕。在自传中,她说她自己会美化自己,连带美化他人,因为她实在太自爱了,患了一种自恋癖,所以,此时的胡适是被美化了的胡适。但是当胡适对她抨击鲁迅的过激提出批评的时候,她的误认被惊醒:胡适的平和稳健与她骨子里的野性不和,于是,她没有接受胡适的批评,并照例将致蔡元培的信发表了出来。
苏雪林作为一位女性知识分子,有着隐秘的不可测度的内在世界。从她一生的行为踪迹来看,她既有爱的方向和举动,又持一股好斗争胜的劲头,表现为一种异类性情,所谓“另类才女”,也只是一种说法罢了。对于苏雪林这样传奇式的人物,哪一种读法,都当不得真的。
注释:
〔1〕吴雅文:《旧社会中一位女性知识分子内在的超越与困境》,《中国文化研究》1999年冬之卷(总第26期),第92页。
〔2〕〔3〕〔4〕〔7〕〔8〕苏雪林:《苏雪林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57、52、318、204、205页。
〔5〕〔6〕石楠:《另类才女苏雪林》,东方出版社2004年版,第172、1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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