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善变的梁启超

作者:张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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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7年7月14日,段祺瑞就任国务总理,黎元洪宣布辞职,副总统冯国璋就任总统。梁启超以为民主共和政体已经崭露复兴的曙光,一改“以在野身份参与政治”的诺言,欣然应聘任财政总长,以展现其改革中国财政的宏图宿愿。可是,当时国内军阀内战正炽,军费开支直线上升,段祺瑞扩充军备的费用每有所增,金融恐慌,全国财政形势已入窘境。不出三个月,梁启超这位财政总长已是疲于应付、焦头烂额。他认真地填写了一份国家收支清单,详细地说明了国家财政已到了入不敷出的颓局。11月15日,梁启超郑重地向段祺瑞提出辞呈:“以军事未已,财政益困,任重才轻,深恐贻误,业已具呈大总统请予辞职。”自此,他才永远地脱离了政界。
  
  我是最没有党见的人
  
  “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屈原在政治受挫后,曾经梦游一度实现其政治理想的郢都,因为那里是他的精神故乡。如今,梁启超的政治活动,“所希望的件件都落空”,他的精神故乡又在哪里呢?他早就想去欧洲漫游,到那里寻觅他的理想国和精神故乡。1918年10月,他对《申报》记者发表谈话说:“心思才力,不能两用,涉足政治,势必荒著述,吾自觉欲效忠于国家社会,毋宁以全力尽瘁于著述,为能尽吾天职,故毅然中止政治生涯,非俟著述之愿略酬,决不更为政治活动。”
  北洋政府支持他远足欧洲,为此专门划拨六万元资金,朋友故旧也馈送四万元资金。12月底,他带着张君劢、徐振飞、蒋百里、刘子楷、丁文江等人,开始其长达一年多的欧游历程。欧游期间,他奔走巴黎和会,实地考察欧洲历史,研究欧洲的政治、军事、文学和哲学,会晤各界社会名流。他的思想一经与欧洲文化交汇,便在碰撞与融合中迸发出激情的火花。他在给弟弟梁启勋的信中说:“数月以来,晤种种性质差别之人,闻种种派别错综之论,睹种种利害冲突之事,炫以范象通神之图画雕刻,摩以回肠荡气之诗歌音乐,环以恢诡葱郁之社会状态,饫以雄伟矫变之天然风景,以吾之天性富于情感,而志不懈于向上,弟试思之,其感受刺激,宜何如者。吾自觉吾之意境,日在酝酿发酵中,吾之灵府必将起一绝大之革命,惟革命产儿为何物,今尚在不可知之数耳。”
  1920年3月,梁启超回到国内后开始检讨一生的政治经历,保过光绪、傍过袁世凯、帮过段祺瑞,可是,为什么竟一事无成呢?“因为我从前始终脱不掉‘贤人政治’的旧观念,始终想凭借一种旧势力来改造这个国家,所以和那些不该共事或不愿共事的人也共过几回事。虽然我自信没有做坏事,但多少总不免被人利用我做坏事。我良心上无限痛苦,觉得简直是我间接的罪恶。”他认为以前所走的路径之所以是条死胡同,就是因为没有看到民众的力量:“从前的立宪党,是立他自己的宪,干国民什么事;革命党是革他自己的命,又干国民什么事。”所以,归国后,梁启超便把着眼点放在民众的身上,凡文章、演说都竭力鼓吹国民运动的观点,认为只有呼吁国民行动起来,投身到反对军阀官僚的腐败统治的斗争中去,“才是真爱国,才是救国的不二法门”。
  梁启超认为,开展国民运动,最为重要的是要塑造“现代青年”。他伤感地说,今日“天下最伤心的事,莫过于看着好好的青年,一步一步地往坏路上走”。他呼唤青年:“醒醒吧!养足你的根本智慧,体验出你的人格人生观,保护你的自由意志。”“眼界放远些啊!力量放韧些啊!那么世界就没有一件可悲的事。”梁启超晚年极为赞扬五四运动,称其在“民国史上值得大书特书”,是“国民运动的标本”,外国人由此才“渐渐觉得中国民气和世界舆论乎”,也由此“引起中国青年的自觉心。这是中国外交的国民运动的巨大成就”。他至死都没有放弃启蒙民众的努力,号召国民关心政治、关心国家的命运,以进步、积极的国民运动,对抗军阀、官僚的黑暗腐败的统治。
  梁启超病逝前两年,北伐革命节节胜利,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运动方兴未艾。他赞成打倒军阀,但是不赞成共产党领导的工农运动。梁启超深陷于矛盾、苦闷、彷徨之中不能自拔。他在《给孩子们书》中说:“中国几十年来,时局太沉闷了,军阀们罪恶太贯盈了,人人都痛苦到极、厌倦到极,想一个新局面发生,以为无论如何总比旧日好。”他又说:“其实,我是最没有党见的人,只要有人能把中国弄好,我绝不惜给他表深厚的同情。”他对湖南的农民运动一直不能理解,说:“贫贱而好的人,当然我们应当极端欢迎他。今也不然,握权者都是向来最凶恶阴险龌龊的分子。”
  他几乎“天天在内心交战苦痛中”,一生的善变多变,为的是不变的宗旨救国救民。可是,事与愿违,倾其心力的奋斗和求索,还是没有把祖国和人民从衰败和贫困中解救,他为此而忧心忡忡、自怨自艾。当共产党作为崭新的政治力量活跃在历史舞台时,梁启超终究不能以一个政治家负责任的心态放弃对共产党的政治成见。他对自己的孩子们说:“你们别以为我反对共产便是赞成资本主义。我反对资本主义比共产党还厉害。我所论断现代的经济病态和共产党的相同,但我确信这个病非共产党那剂药所能医的。我倒有个方子,这个方子也许由中国先服了,把病医好,将来全世界都要跟我们学。我这个方子大概三个月后便可以到你们眼边了。”可是,他在说这话后不久,便旧病复发,沉疴不起,直至去世,他的医治中国的妙药良方也没能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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