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天下事岂书生能办”

作者:王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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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继祖《枫窗脞语》引龚定庵《送夏进士序》云:“乾隆中,大吏有不悦其属吏者,上询之,以书生对。上曰:‘是胡害,朕一书生也。’大吏悚服。”读此节文字颇令人动心,亦见弘历之气度,遂随手从书架上抽出《龚定庵全集类编》(中国书店1991年版),此序居“赠序”类第二篇。古人临别赠言,或诗或文,大都有鼓励和劝勉之意。例如韩愈的“送孟东野序”,欧阳修的“送曾巩秀才序”等等,都是千古传诵的名篇。写此类文章多在“平生风谊兼师友”间,或赴官上任,或出行讲学等等,虽或劝人,亦自勉也。披览此等佳作,大抵最见书生意气,当然也不难发现书呆子气。
  紧接上面引文,罗继祖说:“夏进士者,将之京师谒铨,其人书生,非俗吏也。定庵察其声音笑貌似有慊于书生者,故举弘历之言以为规。其言曰:‘且如君者,百人訾之,万人訾之,哓哓然力辨其非为书生,其终能肖俗吏之所为也哉。为之而不肖,愈见其拙,回护其拙,势必书生与俗吏两无所据而后己。’又曰:‘天下事舍书生无可属,真书生又寡,有一于此,而惧人之訾己而讳之耶?’定庵爱夏可谓至矣。”然而“天下事岂书生能办”。“刘邦溺儒冠而成帝业,留侯、曲逆,挟术用诈,相与左右,即弘历君临天下六十载,亦岂真书生哉,其对大吏云云,特以间执其谗慝之口耳。”诚哉,斯言也。
  近读谷林《淡墨痕》(岳麓书社2005年版),见“书生”二字眼熟,重温此书,原来是说胡适的。书中引季羡林的回忆,说“有一次,在北京图书馆开评议会,会议开始时,适之先生匆匆赶到,首先声明,还有一个重要会议他要出席。会议开着开着就走了题,有人忽然讲到《水经注》。一听到《水经注》,适之先生立即精神抖擞,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一直到散会,他也没有退席,大有挑灯夜战之势”。季老因之断然判定:“不管适之先生自己如何定位,他一生毕竟是一个书生,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书呆子。”
  也许胡适并不乐意接受这个不好听的“书呆子”称号,但“他一生处在一个矛盾中,一个怪圈中:一方面是学术研究,一方面是政治活动和社会活动。他一生忙忙碌碌,倥偬奔波,作为一个‘过河卒子’勇往直前。我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意识到身陷怪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认为,这个怪圈确实存在,而且十分严重。”(季羡林语)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胡适“脚踏两只船”,但他毕竟是书生,而“天下事岂书生能办”。
  书生者,读书人也。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罗继祖说:“予自束发受书,罕涉世故,自分无用世才,惟期作蠹鱼以终老,人或嗤之以‘书痴’,怡然受之。又见世人奋其才智,一旦蹑青云而失足者比比也,益不欲易其素行。”呜呼,此人真乃一书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