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蘋满汀洲人未归

作者:雷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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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臣子者在皇帝面前如此近乎嚣张的表现,实属难得一见,无怪乎赵光义要赞叹自己身边有了一个魏征,不过这种激赏后面其实也隐藏着一种警示——皇帝总会有受不了的时候。果然,两年以后,淳化四年(993)10月,赵光义终于发脾气了。
  寇准和知枢密院事张逊关系紧张,好些次当着皇帝的面争执。一天,寇准碰见一个狂汉迎着马头呼万岁,不置一词,一笑而过。张逊视为大不敬之罪,指使朋友判左金吾(管理首都治安的官员)王宾到皇帝面前揭发这件事。当庭对质时,双方争吵起来,“互斥其短”,“辞色颇厉”,朝廷大员在君前对骂,当然是影响极坏,赵光义不能不生气,当即决定把张逊谪贬外地,寇准也罢本官为知青州事。赵光义下放寇准多少有点不得已,心里老惦记他,时不时地问左右:“寇准在青州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朝廷里没有多少为寇准说好话的人,开始回复皇帝的话是:“能在这么好的地方做官,他不会受苦的。”后来看出皇帝还是想召用寇准,就回话说:“陛下老是惦念寇准,听说他天天纵酒行乐,不知道是不是也惦念着陛下?”赵光义听了这话默然不语。
  第二年,赵光义把寇准调回中央,任参知政事(副宰相),当时还对宰相吕蒙正说:“寇准临事明敏,今再擢用,想益尽心”——可说是寄予了厚望。但是,寇准能干是不错,性格上的毛病却很难改,在中书省干了两年(还差一个月),与同僚冯振等关系紧张,并且当庭向皇帝抗辩,不听制止,皇帝不高兴了,“因叹曰:‘鼠雀尚知人意,况人乎?’遂罢准知邓州”。
  寇准这次下放一年多以后,赵光义死了,儿子赵恒(真宗)即位。由于宰相吕端当机立断粉碎了太监王继恩的政变阴谋,赵恒才得以顺利登基,此时的吕端自然享受无上的尊荣。他有心帮扶寇准,先给他恢复了一个工部侍郎待遇,但寇准是个有争议的人,人缘也不好,随后的几年一直在地方官任上流转,直到咸平五年(1102)才出现转机。先是权知开封府(首都代理市长),第二年,升任三司使。三司指盐铁、度支、户部三个衙门,真宗设三司使统管这三大衙门,这个主管国家经济事务的最高职务与参知政事平级。在三司使任上时间不长,寇准却干得颇有声色。国之能吏,“人才难得”,赵恒作出了拔擢他为宰相的决定。但是寇准的“好刚使气”却又令他不能不有所顾虑,想来想去,心生一计,把参知政事毕士安和寇准同时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而毕士安的衔头是昭文馆大学士,寇准却是集贤殿大学士,于是依例寇的排名在毕之下。这种安排当然不会有理想的结果,毕士安自己就说:“准兼资忠义,能断大事,臣所不如。”还没开始,就怯对方三分,此后的事,便可想而知,政府(中书省)的事基本寇准一人说了算。
  这一任宰相干的时间虽然不过一年半,但却成就了寇准一生最大的功业,为他赢得了一生最高的声望。1004年秋冬之间,辽人入侵,形势危殆,寇准作为抵抗派的旗帜,促使皇帝做出御驾亲征的决定。《续资治通鉴》有一段文字记述颇为精炼:
  
  时辽师深入,急书一夕五至,寇准不发,饮笑自如。明日,同列入闻,帝大骇,以问准。准曰:“陛下欲了此,不过五日耳。”因请幸州。同列惧,欲退,准止之,令候驾起。帝有难色,欲还内,准曰:“陛下一入则臣等不得见,大事去矣!请毋还而行。”帝乃议亲征。
  
  短短百余字,把寇准的胆识和自信、真宗和大臣们的懦怯和被动,都刻画得很到位。车驾北行途中,参知政事王钦若(金陵人)劝皇帝南幸金陵,署枢密院事陈尧叟(四川人)劝皇帝西幸蜀地,皇帝犹豫,问寇准,寇准假装不知道谁是献策者,说:“谁为陛下画此策者,罪可斩也!今天子神武,将帅和协,车驾亲征,敌当自遁,陛下当率励众心,,进前御敌,以卫社稷,奈何欲委弃宗庙,远之楚、蜀邪?”又说:“且以今日之势,銮舆回轸一步,则四方瓦解,万众云散,虏乘其势,楚、蜀可得至邪?”这番话犀利而又准确,既能激励斗志,又能发人深省。皇帝中止了动摇,王钦若等则滋生了仇怨。
  当时,州是最前线。这是一座横跨在河上的城池,北城则是前线的前线。真宗的车驾驻跸在南城,一些文官大臣不断主张后退,以保安全,而寇准和部分求战心切的将领硬是把真宗簇拥到了北城,而且让皇帝登上了北门的城楼。这一招对鼓舞士气确实有效,顿时阵地上一片欢呼,辽兵在前一天正经受了主帅达揽遭伏击中箭身亡的打击,此时更被宋军的高昂士气所压倒,被迫提出和谈的建议。赵恒自然是巴不得马上就议和,派曹利用做代表前往辽营,交代给他的谈判底线是:除了领土问题不能谈,财物需索,尺度可以放宽,虽百万亦可。寇准接着却布置了不同的任务指标,他对曹利用说:“虽有旨许百万,若过三十万,将斩汝!”后来,曹利用果然达成了岁赐币三十万的协议,赵恒听了汇报,大喜过望,故王师“凯旋”,“利用被赏特厚”。
  渊之盟是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因为自那以后宋辽之间再没有发生过上规模的战争,直到一百年后,北宋为配合金对辽的战争才发兵进攻辽国。两国间百年的和平相处,社会的发展和百姓的福祉受益匪浅,这不能不归功于寇准在关键时刻所发挥的特殊作用。一时,寇准在朝野的声望达到了人臣的极点,当然也不免于同僚的嫉妒、中伤和构陷。早就心存怨恨的王钦若在皇帝面前的挑拨,最有代表性也最具杀伤力。有关史书对此都有记载,以《续资治通鉴》中的一段最为传神:
  
  帝待准极厚,王钦若深嫉之。一日,会朝,准先退,帝目送准,钦若因进曰:“陛下敬畏寇准,为其有社稷功邪?”帝曰:“然。”钦若曰:“渊之役,陛下不以为耻,而谓准有社稷功,何也?”帝愕然曰:“何故?”钦若曰:“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今以万乘之贵而为渊之举,是盟于城下也,何耻如之!”帝愀然不乐。钦若曰:“陛下闻博乎?博者输钱欲尽,乃罄所有出之,谓之孤注。陛下,寇准之孤注也,斯亦危矣!”
  
  本就胆小的赵恒,想起州的战事,至今还后怕,经王钦若这一说,觉得寇准当时确实把自己当成了赌注,为了彪炳本人的功业,竟不顾君王生命的安危,其心可诛。从此,他对寇准冷淡下来了。而寇准却自恃有功,在中书省,“一言堂”的工作作风更胜昔日,特别在用人问题上总喜欢独断独行,而且思路每每与别人相左。1005年,十四岁的晏殊中了进士,同科的还有一位十二岁的姜益,两位神童在殿试时都深得皇帝叹赏。晏殊则尤其为皇帝喜爱,然而寇准看法不同,主张先取录姜益,理由是晏殊是“江左人”(晏殊原籍江西临川),而姜益是河北大名人。也许因为寇准自己是陕西渭南人,对南方人抱有畛域之见,但观念实在荒唐,受到赵恒的批驳:“朝廷取士,惟才是举,四海一家,岂限遐迩!如前代张九龄辈,何尝以僻陋而弃置邪!”由于皇上不待见,各方面反映又大,第二年春天,寇准被罢去相位,降为部级待遇(刑部尚书衔),贬往陕州去做州官。这时离他正式任命为首相(毕士安去职)才刚满一年,下来得何其快也!
  这次下到地方,并没有让他作风上有多少收敛,相反,恃“有重名,所至终日宴游”,倒也没有什么过失。大中祥符二年(1009)调任知天雄军(今河北、山东、河南交界地区)。辽使回国(1015年四月),从此经过,知道寇准失意,调侃他说:“相公望重,何故不在中书?”寇准答道:“主上以朝廷无事,北门锁钥,非准不可耳。”虽然是吹牛,但不在外人面前服输示弱,倒也不失政治家风度。次年辽使过境,他又讲排场,赠送钱物,忘了一个地方官的本分。这回皇帝不高兴了,下诏申斥寇准不该“擅有给赐”,有余钱应该缴国库。在天雄军任上干了五年,1014年由宰相王旦提名,才重新回到中央,担任枢密使、同平章事。这个任命,真宗本来是不同意的,认为他的性格不宜于担任中枢大臣,但王旦坚持推荐,觉得只有寇准能为久病的自己分劳。结果呢,这回也只干了九个月,因与三司使林特关系紧张等原因,寇准自己请辞,赵恒就坡下驴,同意本人所请,改任武胜军节度使、同平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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