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陈衡哲是谁?”
作者:刘 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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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才兼文史,在文学创作、学术研究、政论甚至翻译诸方面都卓有建树。在文学方面,陈氏久负盛名,日后亦一度以作家的身份见称。据目前史料看来,陈氏可能是中国现代最早成名的女作家,早在1917年6月,她便以莎菲为名在《留美学生季报》发表白话小说《一日》,目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其小说水准虽不足与鲁迅比肩,但在五四时期的文坛上,仍不失为一线人物,足称新文学第一位女作家。对此,连身为新文化重镇的胡适都不由承认:“当我们还在讨论新文学问题的时候,莎菲却已开始用白话做文学了。”其小说独具特色,《小雨点》当时便由商务印书馆再版四次。其散文亦自成一格。著名文学史家司马长风谓之“善于写景物,也善于谈人论事,议论风发,其活泼幽默可与较后的两大散文家梁实秋、钱钟书互相竞耀。”
当是时,人们均以结识陈氏为骄傲,许多学校也把能请陈氏来讲学视为一种荣耀。因才华出众,陈衡哲不仅名重国内,亦在国际上享有盛誉;他们夫妇二人亦是中国有数的具有国际声誉的学坛伉俪。她当年就读的美国瓦沙女子大学校长便承诺:只要是她的直系后人,子女均可以免费、免试入校。
于今观之,她确是二十世纪中国史坛第一女杰,绝不做第二人想。终陈氏之一生,她创造了许多个第一:第一位力行婚姻自主的现代女性名流,第一批官费赴美的女子之一,第一位白话文女作家,第一位中国女教授,完成了国内第一部西洋史著作,《新青年》、《努力周报》、《独立评论》的第一女将,中国女性中唯一的太平洋学会理事,现代中国女性中首屈一指的政论家……其首创如此之多,不要说各位巾帼女子,便是一般须眉亦须抬头仰视。
这么说来,以本文开篇提及的负责人之身份,而不知有陈衡哲,似乎并不应该。
或曰:“隔行如隔山”,此公是学者,陈衡哲是作家,道不同不相了解。是么?作家与学者之间多半互不感冒,这是常事。作为学者的此君,不知道作家陈衡哲也不足为怪。可是,陈衡哲虽是作家,但首先是学者、一位出色的学者,其所著《文艺复兴史》就颇有水准,《西洋史》更是蔚为经典,而译作和政论更是饶有威名。在现代文化人中,当得起“能文章的学问家,有学问的文章家”之誉的女性屈指可数,除冯沅君、苏雪林、林徽因等几位,大概就只有这位陈女士了。而在上述这民国学界“四大女杰”中,论西学修养,陈氏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陈氏学术著译并不在少,其中当首推《西洋史》。此书是在“五四”新思潮的直接影响下写成的,出版后,一时之间大有洛阳纸贵之势。当时的青年学子,均以求得一套《西洋史》为荣,商务印书馆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连续再版了六次。以愚之见,晚近中国高水平学术著作中,能够畅销若此者,实乃寥寥。胡适对此著评价亦极高:“陈衡哲女士的《西洋史》是一部带有创作的野心的著作。在史料的方面,她不能不依赖西洋史家的供给;但在叙述与解释的方面,她确然做了一番精心结构的功夫。这部书可以说是中国治西史的学者给中国读者精心著述的第一部西洋史。在这一方面说,此书也是一部开山的作品。”
可以说,以陈氏之名望、实力与功绩,在任何一部像样点的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甚至史学教育史,都很难没有其大名;再不济,翻开本校校史、本系系史,也不可能不见其名。哪怕只要粗通本系家底,也断不至于问出“陈衡哲是谁?”这样的问题来。可此公居然问了,而且如此真诚。
赶巧的是,鄙人手头恰有部西人所著The Chinese Englightment: Intellectuals and the Legacy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of 1919〔舒衡哲:《中国启蒙运动:知识分子与五四遗产》(英文版)〕,无意中的信手一翻,亦在五十七页上看到了两幅照片,内中之一便是陈衡哲。西人对吾国学者尚如此熟稔,我国学者尚对本系前辈一无所知,岂不愧煞国人!
我们知道,学问之道,贵在贯通。古今中外,几乎所有大师都在穷毕生之精力追求“打通”,打通古典与今典,打通本土与外域,打通科技与人文,打通文章与学术,打通学问与人生,惟其如此,才可能成就一流境界。今人在文章与学问不甚理想,当然与人格的“小”有关,但亦与种种“不通”不无干系。鉴往观今,我们不能不承认:在“通”的这一点上,我们还远远没有达到足以俯视前辈(比如晚清民国一辈)的境界。目今之中国,没有任何学者可以像吕思勉、钱穆、顾颉刚、李剑农一样,对远古中古和近世现代的中国文史融会贯通自成体系;没有任何学人可以像周作人、钱钟书那样博通中西多门学问;没有任何科技学人可以像顾毓琇、丁西林那样写出如此优秀的小说戏剧,像丁文江、翁文灏、胡先骕和欧阳翳那样写出如此优质的人文学政治学论著;当然,也没有任何人文学者可以像鲁迅、郭沫若那样写出《呐喊》、《野草》、《女神》、《屈原》这样的文学经典(同样也没有任何作家可以写出《中国小说史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这样的学术精品);至于王国维、陈寅恪那样,对古今、中外、科技人文乃至文艺学术都有相当造诣(而不止是修养)的学人当然更是没有。
大学之大,乃在于有大师。大学之学,贵乎融会贯通。“打通”乃是现今教育的关键一环,亦是知识创新、大学发展的重要方略。故此,我们奉劝类似的衮衮诸公,绝不能以“专业精神”为借口拒绝“通识”追求,无论如何都要知道一点自家专业之“外”的东西。否则,只能越来越“专”,亦越来越“小”。长此以往,“大学”不仅不能成其“大”,而且不能继其“学”矣!到那时,人们不仅仍然不知陈衡者为何人,而且在听到上述那位颇有名气的负责人的大名时,大概也会非常抱歉地问一句:“XXX是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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