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阳春几曲和亦难

作者:云飞扬

字体: 【


  
  (六)
  
  传统中优秀的东西正在逐渐复苏。刚刚过完的法定清明节,得到民间社会广泛的认同。既清且明的时节,除了怀念先祖,慎终追远,还有对自然丰厚赐与的铭记和感恩。在呼唤国人历史记忆过程中,像蔡禹僧先生这样的学者还有很多,比如写《中国式的忧郁》的周拓先生,就让我们领略了文学史上的另一传统。他认为“忧郁源自于人对自身存在的反复拷问,源自于人对整个人类生存境遇的终极关怀”,“中国的文学自古以来不乏忧郁的传统”,只是这一传统后来始而被轰轰烈烈的斗争所中断,继而又被物欲的极度狂欢所淹没。
  在中国文学的长河中,以忧郁为灵魂的作品有其沉重的历史感和独特的审美价值。《昭明文选》收灵了大量这样的作品,江淹的《忆赋》、《别赋》,陆机的《叹逝赋》,潘岳的《怀旧赋》,皆下笔惊心,愁烟满纸,使读之者阅历愈久,共鸣愈深。忧郁既是心结,又是境界。王国维评论词作至李后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原因在李后主经历剧变后愁肠百结,发而为文动人心魄,而王国维又恰好“性复忧郁”,“情感苦多”,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便有了穿越千年的交感。
  中国式的忧郁自然不同于俄罗斯,但作为一种情感,曾长期奔涌在中国人的心灵中,今后或许会延续下去,并在品质上得到升华。
  
  (七)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文学便开始了被边缘化的命运,现在几乎所有的文学期刊均在惨淡中经营。更为严重的是,文学不仅遭到大众的冷遇,而且受到社会精英群体的遗弃。再者,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任何一个写手都可将自己的作品上网发表,这又使“作家”这个称呼失去了往日的光环。在这样不景气的情况下,许多作家纷纷转换职业和志业,文学的天堂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思想界、学术界的人士对当下中国的文学状况给予了毫不留情的批判,其中便包括摩罗先生。当代文学为什么遭到精英群体的遗弃?摩罗先生认为,这主要是因为“文化精英对文学的期待越来越无法得到满足”,两者就像跑在两股道上的车,找不到会合点。
  什么是真正的文学和优秀的文学,如今会码字的人都可以说上一番。不少中国作家很有与世界接轨的“远见”,他们或者标榜探索普遍的人性,直面人类面临的共同困境,要为世界开太平,或者“躲进小楼成一统”,专心抒写个人隐秘的心灵世界,尝试为小我寻求救赎之道。他们的眼界要么大得很,要么小得很。这样的创作心态,究竟是文学观念的进步还是人文精神的溃散?是正常的分疏还是反常的逃避?
  
  (八)
  
  以文学创作出名的王蒙先生,近年来转向写思想文化方面的随笔,作品不时见诸报刊,其中有好几篇便发表在《书屋》杂志上。王蒙先生研究《道德经》与中国式宗教意识的关系,文中不乏文学家的瑰丽想象和神来妙笔,如他认为老子的“道法自然”把本质化的“道”与原真性的“自然”紧密相连,意味着老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明白:“彼岸的一切只有通过此岸来把握,此岸的呈现即是彼岸的信息、彼岸的下载。”他强调“道法自然”,很有些存在先于本质的意味。
  道家与道教既有联系又有区别,道家的宇宙论、认识论和修身方法,对东汉时期开始成形的道教有直接的影响,但道教在吸收道家的思想之外,还融合了古代神仙家的方术以及民间的巫术鬼神信仰,从而形成了与其他宗教有可比性的经典教仪、教团组织、仪式活动和戒律制度。王蒙先生在文章中未能说明此种区别,而是笼统地说道教没有像佛教释伽、基督耶稣这样人格化的神,因而避免了许多神学难题。实际上,道教从酝酿到成形,便着意将“道”改造为老子的化身,认为“老子者,道也。乃生于无形之先,起于太初之前”。张天师撰《老子想尔注》,声称道即是一,“一散形为气,聚形为太上老君”。可见,道教作为中国式的宗教,亦注重以人格化的神开宗立派,吸引教众。教派一旦确立,与其他宗教的矛盾也就不可避免。
  
  (九)
  
  伍国先生的《大话唐僧和孙悟空》,是获奖文章中少有的以趣味取胜的篇什,读来令人大快朵颐。该文贴了唐僧不少大字报,说他“委实缺少领导风范”,“其实是一个儒家士大夫”,孙悟空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他。唐僧居于孙悟空之上,有如“外行领导内行”,是古代官场潜规则在取经路上的再现。说了这些,作者犹不过瘾,又下狠笔刻画唐僧的诡诈荒唐,尤其是面对女色时的六神无主,直到将唐僧“意淫的哀伤”揭露无遗,这才真正解了气。相反,伍国先生大赞孙悟空才是真正的一代高僧,他出家动机纯正,完全是出于“一种存在主义的痛苦”,完全是基于自己想要了断轮回的内心驱动。他珍惜观音赐予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沿途上忍受了种种磨难,包括唐僧这样无能的领导者带给他的严重心理不适,终于完全使命,取回真经。
  唐僧和《水浒传》中的宋江一样,都是属于看上去很平庸的人物,但却一个成了取经路上的师傅,一个成了造反道上的首领,而且稳坐第一把交椅。你看《水浒传》中的那些英雄,鲁智深、林冲、武松、李逵等个个胆气冲天,武艺高强,却在宋江这个一心想招安的“鸟人”门下受屈,好不郁闷。鲁智深的勇气、见识不是很有些像孙悟空么?读《西游记》和《水浒传》,读者难免为此动怒,但怒处亦是乐处,伍国先生想必有同慨吧。
  
  (十)
  
  “我们丧失相信的能力了吗”?毕会成先生在一篇只有三千字的文章中反复追问。这沉痛的追问源自于某些媒体将“准自杀者”界定为“跳楼秀”、“跳桥秀”、“跳塔秀”的恶劣行为,源自于看客们“要跳就跳”的疯狂呐喊。
  媒体和看客们的合谋,活现出城市公共生活中的道德贫血症。毕会成先生悲愤地指出,“自杀秀”的频繁上演如同进京上访一样,是对基层司法救济和申诉渠道丧失信心的表现。媒体对“自杀秀”的妖魔化处理,是对真正问题的掩盖和转移,即把体制性弊端转化为个人的道德缺陷,把社会正义问题转化为对“刁民”的声讨,使造成“自杀秀”的职能部门的渎职责任被免于追究。而如果对“自杀秀”施以惩罚,则无异于二次伤害,是非正义的二次方。
  如今有一种叫“注意力经济”的提法,一些媒体对“自杀秀”的处理于是就成了媒介策略,但这样的策略无疑使本应充当社会正义守持者的媒体蒙辱。而看客们的冷漠心态却并不新鲜,依然是鲁迅先生当年所揭示的看客心理,即把他人的痛苦当赏玩,把自己的“幸免”当本事。
  对社会“弱者”的同情,是文明人起码的道德良知,每一个人在特定人际关系中都有可能成为弱者。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能对准自杀者的悲情无动于衷吗?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书屋》在努力地坚持自己的风格和主张,已属难能可贵。在这个平台上阅读和交流的人们,一直在享受着播撒常识、收获知识、开启思维的快乐。虽然作者和读者队伍的广度有限,但我相信多数阅读《书屋》的人都有严肃和认真的态度。在读者们推选的这些获奖文章中,良知和理性、智慧和机巧、幽默和俏皮、思辨和心绪,犹如珠海散贝,每一片都能带给我们意外的惊喜,都能让我们感慨无尽,受益多多。感谢《书屋》的作者们,更感谢《书屋》越来越多的读者!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