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左”右随想录

作者:李 乔

字体: 【


  
  八、批“左”变批右
  
  林彪乃挑起“文革”乱局的罪魁之一,“左”之极矣,叛逃毙命后,周恩来领衔批判林彪极“左”路线。某日,毛泽东指示:林彪叛党叛国,右之极矣,以后少批点极“左”吧。周内心不服,回西花厅愤而言之:“他妈的,怎么不是极‘左’,就是极‘左’嘛。”此事为周恩来贴身秘书纪东所亲见,因是珍闻,录之于此。详情可阅纪东著、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之《难忘的八年》。若从政治路线上看,林彪确为极“左”,无可置疑,总理是对的。但若从林彪颠覆国家的罪行看,他也确是极右,毛泽东说的也不错。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毛定林彪为极右,是为终止批极“左”,为将“反修”大业进行到底。结果是,“四人帮”乘着反极右的东风继续猖獗地推行极“左”。由批“左”翻手变为批右,使“左”势仍居主流位置,这并不是第一次。1959年庐山会议就是由批“左”转瞬变为批右,结果是彭、黄、张、周遭殃,“左”势依然畅行。批“左”、批右竟能如此变换飘忽,委实令人眼晕,令人浩叹!
  
  九、“左”腔“左”调入诗中
  
  “左”有一套语言系统,人称“‘左’家套语”或“‘左’腔‘左’调”,浸入诗中便是“左”家诗风。“王关戚”之王力曾作诗:“大灭奴隶气,莫当归顺民,长缨握在手,当家做主人。活着干,死了算,搞好了当蒯大富,搞不好进公安部。”字句之间充溢着邪恶的“左”气和痞气,几与亡命徒发毒誓无异。此为政治流氓所发政治赌博之毒誓也。历览绵绵诗史,“左”家诗可谓空前绝后的畸胎,研究诗史与“文革”史者,不可不知也。
  也有反“左”、嘲“左”之诗。叶帅“文革”中曾作《虞美人》:“串连炮打何时了?官罢知多少!赫赫沙场旧威风,顶住青年小将几回冲。”其胆识可昭日月,堪称反“左”之伟词。聂绀弩多有嘲“左”之诗,如《推磨》云:“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此乃戏用“左家套语”,似是自嘲,实为讥“左”。李锐也多有嘲“左”诗句,如《金缕曲感时》句:“君不见,愚公遍地,下乡老九。报纸天天新事物,处处河山锦绣。自道是,风云领袖。”反话正说,也是戏用“左”腔“左”调讥“左”。
  
  十、“喜剃人头者,人也剃其头”
  
  “左”倾有轻重,“左”爷有大小。小“左”整无辜,大“左”整小“左”,大“左”又因多行不义而“自毙”——这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年代习见的一道政治风景线。小“左”被大“左”整,就像清朝一首《剃头诗》里所说:“喜剃人头者,人也剃其头。”你剃了无辜者的头,大“左”也会剃你的头,而大“左”的头也自有人剃,谁也逃不脱先剃别人,再被人剃的宿命。天外有天,“左”外有“左”,谁能保证自己只剃别人,不被人剃呢?小“左”被剃后总会百思不解:“我乃左派,何以被剃?”大“左”便斥之曰:“你实乃右倾,焉能不剃?”一个“左”过一个,怎能不剃了别人又被剃,一个个都被剃了呢?周扬奉旨剃胡风、剃丁陈,结果自己被剃得一塌糊涂。“文革”中,我所住小院上演过一幕幕小“左”剃无辜、大“左”剃小“左”的戏剧,十年下来,十几户人家差不多都“左”过,也差不多都被剃过了。
  
  十一、“文革”爱好者必“左”
  
  替“文革”辩护者、为“文革”评功摆好者、呼唤第二次“文革”者,统统为“文革”爱好者。对“文革”是否爱好乃是检验人们思想上是否“左”的一块试金石。变着法儿想把“十年浩劫”一词换成“十年失误”的人,思想上必“左”;总想举出卫星上天、氢弹爆炸的例子以证明“文革”有大功劳的先生,不是“左”便是糊涂;看到贫富不均,不思深化改革,强化民生主义,而是为“文革”招魂,甚而提出要搞第二次“文革”的先生必是“左”爷。一言以蔽之,凡“文革”爱好者必“左”,此为定律也。搞第二次“文革”绝不可能实现“均富”,而只能实现“均贫”——遍地长“社会主义的草”,此已为“文革”史所证明。此种以“左”祸国的主张,是真正的要让中国人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十二、“左”、右孰好
  
  “左”和右,哪个都不好,但历来人们总喜欢比较一下哪个相对好一些。薄一波抗战时写过一篇题为《决死队的优缺点及其新工作制度和工作作风的建立》的文章,提到当时决死队干部对“左”右孰好的一些看法。他说:大家重视反右,但是,“‘左’的方面却不同了,从来没有人反对‘左’的作风,并加以批判。甚至有些人以为‘左’就是革命,至少,‘左’总比右好。这种作风,成了决死队进步发展的主要障碍,我们必须集中力量来对待它”。薄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党其实已经犯过几次大的“左”倾错误了,弄得差点亡党亡军,但许多人依然认为“左”比右好。
  新中国成立后,在作出《关于高岗、饶漱石反党联盟的决议》的那次党代会上,毛泽东也曾谈到党内对于“左”右孰好的看法,他说:有人说,“‘左’比右好”,许多同志都这么说。其实,也有许多人在心里说,“右比‘左’好”,但不说出来,只有诚实的人才讲出来。我们党内不但有喜欢“左”的,也有不少喜欢右的,或者中间偏右,都是不好的。毛的这些话,大概主要是针对中央委员说的,当然也涉及全党。从毛的话可以看出,当时认为“左”比右好的人恐怕是占了多数的,而且他们不怕公开讲出来,而认为右比“左”好的人,虽然也有“许多人”,但较之前者恐怕要占少数,而且多不愿意直说,只有诚实的人才会实话实说。这是1955年反对高饶联盟时期的情况,与前引薄一波所说抗战时的情况差不多。
  斗转星移,后来,“左”成了主流,人们对“左”右孰好的看法也急剧向“左”倾斜,认为“左”比右好的人越来越多,认为右比“左”好的人越来越少,即使是诚实的人,也绝不敢直说右比“左”好了。“左”于是并不全是一个坏名词了,甚至成了革命的代名词,至少,比右要好多了,于是,宁“左”勿右便大行其道了。
  
  十三、宁“左”勿右
  
  宁“左”勿右久为官场之心理,之痼疾;虽经我党历次强力反“左”,多有改观,但难说病根已除。宁“左”勿右者究竟做何想?试揣测之。他们大抵认为,“左”历来代表革命,所以即使“左”了,核心还是个左字,“左”不过是革命革多了些,其本心依然可嘉。此其一。其二,从自我保护上讲,搞“左”可以避免右的嫌疑,而右常常是“反动”的代名词。“左”可以沾,右是沾不得的。其三、即使犯了“左”倾错误,甚至是极“左”罪孽,也会有“‘左’是认识问题,右是立场问题”的护身符保佑自己——认识问题嘛,有啥了不起?其四,“左”帜高张之时,宁“左”勿右总是有好处可捞的,不会白“左”。
  宁“左”勿右古已有之。《四库全书》对所谓“违碍”之书、之句,其编纂原则为“宁严毋宽”、“宁枉毋纵”,亦即宁“左”勿右。总裁于敏中曾下指示:“查检明末诸书,宁严毋宽,最得要领。”史家陈登原概括纂书之状云:“当时改易之风,几于凡违皆改,无碍不易。馆臣为谨慎从事,免于得罪,亦采宁枉毋纵之手段。”把事情搞“左”既合乎“上意”,又避免右的嫌疑(免于得罪),干吗不抽毁、改易它个痛快?
  
  十四、鲁迅若逢“反右”
  
  鲁迅没赶上“反右”,但人们多喜欢推测:先生若是活到“反右”,会是何种情形?最著名的推测,当数“反右”运动中“毛泽东答罗稷南问”。罗问:“要是今天鲁迅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毛答:“以我的估计,要么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他识大体不作声。”这句答词由周海婴先生披露后,多少人为之魄动心惊!
  细酌毛答,可知毛认定鲁迅是绝不会当“反右”积极分子的,而只可能是中派或偏右,或干脆就是右。“识大体不作声”,就是中或偏右,“关在牢里继续写”,当然是右,甚至是极右。毛对鲁迅可谓知之甚深,他敬重鲁迅,又了解鲁迅的个性,他说过,自己的心与鲁迅是相通的,他是中国最了解鲁迅心灵的人之一。毛的推测确是知人之论,不深知鲁迅之为人,是不可能那样作答的。鲁迅历来是左而不“左”的,他是左翼作家联盟的领袖,但他一向反“左”,就在左联成立的大会上,他还批评了“左”的倾向。毛深知鲁迅的天性中有与“反右”不合的特质,更深知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所以便做了那样的估计。我对鲁迅若逢“反右”也有过推测,我推测鲁迅必成“右派”,但我没想过他可能会被关进牢里。
  

[1]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