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萧乾先生印象
作者:刘炳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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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先生不但很执著于维护他自己的尊严,当他认为别人的尊严受到侵犯时,他也会立即为之打抱不平。有件小事与我有关:北京一家刊物约我写稿,但稿子寄去,一两年既不登、也不退,写信问也不理,这种“三不主义”实际上是那种“三月内未通知刊用,作者可自行处理”的冷冰冰稿约的必然发展,我已习以为常,更不敢幻想过去老一辈编辑那种“来稿必看,不用则退,发表不问有名无名”的优良传统会重现于今日。所以,我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料我那傻乎乎的夫人在赴京时告诉了萧老,他听了大为生气,打电话要那家刊物的编者向我道歉。我倒不好意思了,赶快向萧老写信,为惹他为小事操心而道歉;又向编者写信解释:这事实在不值一提。
萧老热心快肠,来信总是督促我多做点实实在在的工作。他曾有意让我为民盟刊物《群言》写点杂文。我不是没有杂文的题材可写,更不是不愿写,其实我在解放前就有民盟方面的朋友。但是从五十年代中期到七十年代中期我的青壮年时代全被政治运动吞噬,到“文革”结束,我的身心已被摧残得遍体鳞伤,所剩精力实在有限,只能“单打”,全部投入到当前的科研项目中去。另外,知识分子虽然常被批为“走白专道路”,实际上过去许多年当中,真正能够安心读书进修的时间并没有多少,专业知识荒废了。对于我来说,“文革”结束时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怎样重新拾起专业,甚至从零开始,一点一滴把知识重新积累起来。《伊利亚随笔选》二十四篇的翻译工作,就是在三个年头当中,几乎一天不停地紧张劳动,这才完成;最后写译序时,我已无力把准备好的兰姆材料仔细重读一遍,而是凭着原来阅读的印象信手写下来交卷。但萧乾先生热情地称赞我这本第一次出版的译作,来信说:“译得十分流畅,而且很有随笔味道。序言写得也深得原作精髓。”此后他不断来信鼓励我继续从事文学翻译工作。当他完成了艰巨的《尤利西斯》翻译之后,壮心未已,还向译林出版社推荐我翻译乔伊斯的另一部巨著《芬尼根守灵》(Finnegans Wake)。萧老可能出于对我译《伊利亚随笔选》的赞赏,过高估计了我的力量。《芬尼根守灵》是比《伊利亚随笔选》更“天书”的“天书”,我绝没有那个本事翻译,况且我已经承担了编纂《莎士比亚词典》这项工程。所以,我一接到译林老总的约稿信,赶快礼貌地回信婉谢:“沪宁想必另有通人高才,定能当此重任也!”
写这篇文章时,我重看了萧乾先生用他那“流利而潦草”的笔迹所写给我的十来封信,感谢这位曾无私地帮助过我的老人。在新旧世纪之交,我们失去了好多文学界、学术界的前辈——他们不仅著述等身,值得我们学习研究,他们的精神风貌也引起我们的长久怀念。就我对萧乾先生接触中的印象来说,尽管他所接受的主要是西方的教育、西方的文化,半个世纪以来又做了大量的外国文学翻译工作,但从他为人处事的作风来看,他的性格乃是一位厚道的老北京人。写下这点粗浅的印象,略表对萧乾先生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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