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想起了熊彼特

作者:林 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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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彼特当年只看到资本主义衰落的一种形式,这就是创新的枯竭。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大萧条就是典型的“创新职能”弱化甚至枯竭的表现。企业家找不到投资的机会,管治者黔驴技穷,资产持有人对未来丧失信心,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如果当年不是凯恩斯主义,资本主义怕是过不了大萧条的坎,阴沟里翻了船也说不定。但是那次的危机,毕竟是实体经济领域出问题,它确实是根源于技术创新跟不上形势,投资机会日渐消失所致。但是这一次金融危机,却不是产生于实体经济领域,而是起源于“虚拟经济”——即金融——领域,而它的表现也不是创新的枯竭,而是创新的狂妄。虽然我们可以说这也是创新枯竭的一种形式,但毕竟构成了对现代性以及资本主义性质的另一个观察点,这是非常有意思的。当创新求变成为企业之类的社会组织延续命脉的根本生存方式的时候,当“改革”、“变革”成为社会管治者虏获大众心灵的不二法门的时候,创新的目的就会渐渐被忘记,创新求变就被抽空实质内容转而成为一个把戏一类的东西。我们都记得儿时看过马戏团耍猴的把戏,来回穿插跳跃,令人眼花缭乱,热闹一场,最后一哄而散。就创新职能的表面而言,它在现代社会无论经济还是政治领域都是不会枯竭的,把戏会层出不穷,远超人们的想象力;而就其实质而言,熊彼特的说法还没有过时。这次金融危机就是一出把戏的破产,即金融创新的破局。危机的导火线就是华尔街的CEO们,挖空心思推出的金融创新产品——抵押品债券,俗称次级按揭或次按的东西,把世界各国大银行和小投资者都拖下了水。
  我自己也是搞了很久才明白所谓抵押品债券是什么东西。举例来说,我向银行借贷一百万买了个房子,那房子的产权也就抵押给了银行。这样,银行的现金流里就少了一百万,但有房子抵押在手。而银行要赢利,就要争取多放贷,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怎样才能多放贷呢?这就成了金融创新的议题。华尔街精英们让银行把我的抵押品弄成债券,这债券成了银行的“新资产”,许诺可以有多少年息,再分销给各投资者。殊不知这种次级按揭只是白纸一张,因为银行已经把贷款给了我,在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是均衡的,它何来什么“新资产”?这种华尔街“创新”的金融衍生产品在“爆仓”之前,我相信很多人不明就里,原因在于独立评估公司如标准普尔之类,高估这些“垃圾债券”的价值,投资者根本看不出把戏的来龙去脉,一心期待着高收益,让虚拟的期待蒙着了眼睛。当然,在经济的扩张期,房子的价值飙升,意味着银行抵押品比过去更加值钱,这种把戏式的“创新”不会出什么问题。一旦气球吹破,泡沫浮现,投资者持有的次按产品,分文不值。香港有上万小投资者买了雷曼兄弟的金融债券,即俗称“迷你债券”。雷曼兄弟破产后,他们上街游行,港府迫于压力,要求银行回购。有的银行已经公布回购计划,按债券的性质,好的只能拿回不到本金十分之一的钱,不好的一分钱都拿不回来,因为债券的面值已经为零。雷曼的“迷你债券”套住的是小投资者,不幸者中很多是用自己的退休金买的,他们的“棺材本”一朝化为烟雾。银行、评估公司、华尔街精英就是这样串通一气,通过这些金融创新产品,源源不断地吸纳世界各地的流动资金。欧洲、中东、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买了多少类似的金融次按产品,其数至今无法准确计算,估计在数万亿美元。美国政府其实并非不知情,但也乐得通过这种吸金方案“扩大内需”,超前消费,以支持帝国的扩张事业,如支持伊拉克战争之类。把戏是花样翻新了,新产品是推出来了,消费者也上钩了,可是这种创新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连小布什都觉得华尔街的金融衍生产品“莫名其妙”,这种创新究竟给我们带来什么呢?除了小投资者血本无归,被剪了羊毛,而华尔街精英可以拿到令人咋舌的高薪之外,雷曼兄弟的CEO富尔德执掌八年薪金达到五亿美元,还有什么呢?
  人们很容易用阴谋论来解析这次金融危机,笔者倒是觉得一个人或某个集团操控而酿成金融危机的可能性并不高。危机固然源于华尔街而不是别的地方,但也只有华尔街有这个能力,它是全球金融的核心,由它发布的金融衍生产品自有它的信誉,换了别的地方,金融精英们即使想做,也没有如此便利的条件。换言之,如果伦敦、东京或北京的金融街成了全球经济链条的最顶端,我相信它也会这样“创新”一番。这是由世俗社会的性质所决定的:欲望会引导金融精英自然而然地履行其“创新职能”。自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以来,由神引导的社会逐渐转变为由欲望引导的社会,或者说欲望已经跃居了从前神占据的地位。人类的欲望已经找到了与它最为匹配的社会制度形式——资本主义产业制度,人性和制度融合无间地交织在一起,不再像西方的中世纪或中国的古代那样,人性与基本社会制度之间存在对峙。在现代社会,人们可以放心地追逐财富,放心地追逐现世利益,不仅没有道德的障碍,而且是成功的标志,而成功则意味着奢靡的享受。熊彼特指出了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性命系于其“创新职能”,其实他忘了补充一点,所谓资本主义的“创新职能”,并不在于它是否新,而在于永不停息地“创”,即永不停息地耍把戏,到创无可创的时候,就剑走边锋,用邪门歪道的“创新”来继续满足资本贪婪的欲求。无休止的财富欲望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最根本的推动力。只要欲望不止,“创新职能”是不会枯竭的。笔者甚至觉得,根本的问题不是资本主义的“创新职能”会不会枯竭,因为把戏会一直演下去,而在于这种“创新职能”越来越没有意义。它除了给这个世俗的世界带来少数人的奢靡和多数人的怨恨之外,实在很难想象它会带来别的什么东西。这回金融危机从表层观察,是金融制度的危机,但从深层观察,则是世俗的危机:就像上帝不能引导我们通达幸福和善一样,欲望同样不能引导我们通达幸福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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