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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1年第2期

你好,加藤

作者:韩少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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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的现代形态生出大差别。与其说这种差别是政治角力的偶然结果,不如说这种差别更像是受到了传统势能的暗中制约,还受到地理、人口、发展机遇等一系列因素的综合作用。事情似乎是这样,种籽在土地里发芽而不能在石块上发芽,在不同的土壤里也不可能得到同样的收成。人们在差不多一个世纪以来的制度崇拜,人们关于左转姓“社”还是右转姓“资”的简单化纠缠,常常都遮蔽了一个民族在选择发展道路和社会制度后面更多重要的因缘。
  整个九十年代,日本的经济都在徘徊萧条中度过,让很多中国人也暗中扼腕。我在日本访问期间问过很多日本朋友: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看到一脸脸的茫然恍惚,没有听到特别详细和明确的回答。也许是以前投资过热了,也许是美国不再忍受贸易赤字了,也许是日本没有赶上新经济这一趟车,也许是金融和行政改革不力,也许外务省和大银行能知道个中原委吧,也许……我相信这些“也许”都很有道理,大多能给我思考的启发。但我挥之不去的一个问题是:是不是日本的武士传统和职人传统在百年之间已经能量耗尽?或者说,是不是这两大传统已经不再够用?情况已经在变化。科学正在被自己孕育出来的物质主义所畸变,民主正在被自己催养出来的个人主义所腐蚀,市场正在被自己呼唤出来的消费主义巨魔所动摇和侵害。情况还在继续变化。绿色食品的原始和电子网络的锐进并行不悖,全球化和民族主义交织如麻。进入一个技术、文化、政治以及社会都在深刻变化和重组的新世纪,日本是不是需要新的生存视野和人文动力?
  比方说,日本是不是需要在武士的激烈急迫之外多一点从容和持守?是不是需要在职人的精密勤勉之外多一点想像和玄思?
  还比方说,日本是不是需要在追逐“先进”文明的狂跑中冷静片刻,重新确定一下自己真正应该去而且可能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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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藤说,东京各路地铁每天早上万头攒动,很多车站不得不雇一些短工大汉把乘客往车门里硬塞,使每个车厢都不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得密不透风,西装革履的上班族鼻子对鼻子地几乎都压成了人干。但无论怎样挤,密密的人海居然可以一声不响,静得连绣花针落地好像都能听见,完全是一支令行禁止的经济十字军。这就是日本。
  我说,中国各个城市每天早上是老人的世界,扭大秧歌的,唱京戏的,跳国标舞的,打太极拳的,下棋打牌的,无所不有。这些自娱自乐的活动均无商业化的收费,更不产生什么GDP,但让很多老人活得舒筋活络,心安体泰,鹤发童颜,当年繁华金陵或者火热长安里市民们的尽兴逍遥想必也不过如此。这就是中国。
  加藤说,很多日本人自我压抑,妻子不敢冒犯丈夫,学生不敢顶撞老师,下属更不敢违抗上司,委屈和烦恼只能自己一个人吞咽。因此日本的男人爱喝酒,有时下班后要坐几个酒店喝几种酒,喝得领带倒挂眼斜嘴歪胡言乱语,完全是一种不可少的发泄。提供更多舒解郁闷的商业服务也就出现了,你出钱就可以去砸东西,出钱就可以去骂人,客人一定可以在那里购得短时的尊严和痛快。这就是日本。
  我说,很多中国人圆滑处世,包括日本军队侵略中国的时候,中国伪军的数量之多和易帜之快一定创世界之最。这些伪军中当然有附强欺弱的人渣,但也有相当部分是所谓脆卵避石,屈辱降敌并不妨碍他们后来明从暗拒阳奉阴违,甚至给皇军使阴招下绊子,私通八路见机举义。这些人可说是见风使舵投机自保,也可诩之为借力用力以柔克刚。他们毫无原则但也不拘泥教条,当不成烈士却也不一定全无心肝,常常在多种人格之间随机变幻直到最后投靠安全的真理。这也是中国。
  加藤还说了很多。他说到加藤家先父是德川幕府的重臣因而是明治维新中的反动派,说到东京禁用廉价汽油名为加强环保实则是欺侮穷人,还说到东大学生发明了一种软件可以把任何文章都转换成校长大人可笑的文体……但他和我都知道,无论我们怎样说下去,我们也无法把中国或者日本说清楚。何况我们说的中国甚至很可能也是日本的隐面,我们说的日本也可能就是中国的隐面。语言解析总是很容易陷入复杂现实的泥沼。
  他还是操一口纯正的京片子普通话,还能说英语和法语。
  他带我去参观东京都博物馆。我们在这里遇到一群日本少男少女,像中国的很多同时代人一样,他们中也有好些人把头发染成了黄色,以此宣示新人类或新新人类离经叛道的美学观,更宣示着他们对欧美文明的向往。这种向往当然也顺乎常理无可厚非。就是跟着这种向往,跟着这些化学造就的黄头发,我们走到博物馆最后一个展区,突然看到美军飞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对东京都等日本城市的轰炸。这里没有解说员,简略的几张图片下也没有详尽的说明文字,博物馆似乎对那一段历史既无法回避,又须尽量保持沉默,至少也要对当年十几个城市的遍地废墟闪烁其辞——美国毕竟是当今日本最重要的盟国。但馆内的扬声器里持续不断地传出当年的实况录音,有警报器的尖啸,有战机的俯冲和射击,有炸弹的爆炸,隐约可闻楼房的坍塌和日语形成的哭喊,然后又是连绵不绝的嘈杂音响。这种令人惊恐的战场录音在这里已经回响了多年,看来还将永远地在东京的这一角展馆飞绕盘旋下去,成为很多日本人偷偷咽入内心的永恒凄泣。
  我不知道设计者当时为什么安排了这样循环不断的录音播放,设计者是要让人们记住什么?我更不知道眼前这些黄发少年,对这种来自金发源头的轰炸会有什么感受,他们能够记住什么?
  我们就要分手了。我对青年加藤说,海南三亚也有穆斯林居住,欢迎他以后来海南岛做调查研究。我希望他能在海南岛或者别的地方留下加藤家第三代人的中国故事。来日方长,这个故事还刚刚开始。
  2001年2月
  
  韩少功,作家,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韩少功文库》(十卷)。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为本刊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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