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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2年第3期

半个父亲在疼

作者:庞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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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理娘:“不管她,她又不是小孩。”
  娘就抹开了眼泪:“老东西,都是你,在外面胡搞,狐狸精能碰吗,这倒好,小的都跟着受罪。”我是最不愿看到娘流泪的。那时当爹骂娘把娘骂哭了我也是常常跟着哭的。
  我心里酸酸的,从药瓶里倒出一堆药,莲子样的华陀再造丸、回春丸、活络丹。我说:“娘,给爹吃了,我去上班了,中午不回来。”
  
  下午还没下班,我的耳朵就火辣辣的,我知道家里肯定出事情了。下了班,我急急地往家里赶,开了门一看,爹依旧躺在床上,我早上数好的药仍然在桌上。我低声问娘:“怎么回事呢?”娘说:“老东西又犯神经了,他不吃药也不吃饭了。”
  我走上去叫了声:“爹。”爹闭着眼。我用手去摸他的鼻子,他还活着。我又叫了一声:“爹,叫大哥回来也叫二哥回来,立即乘飞机回来,我去打电报。”说罢我就往外走,爹终于睁开眼来,说:“三子,求求你们了,或者让我死,或者把我送到国外,把我治好了,我做牛做马来回报你们。”
  娘听了呸了一口,又呸了一口。“老东西,人家医生不是说了吗?没有特效药。中央首长也这么看。你吃了多少药了,二万多块钱啊,都扔下水了。”
  爹说:“吃了又没用,我就不吃药。”
  我说:“不吃药?!那会再次中风,病情更重,连这只膀子也会废掉。”
  爹嘟哝说:“当初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再说话了,爹依旧再问一句,“当初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我看着这个不像爹的爹心里说,为什么要救你,你是我爹呢。不救你我们就没有爹了。好在现在还有爹在面前啊。现在想起来,在医院的三天三夜真是太苦了。
  爹依旧问:“当初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娘说:“神经病,你死嘛,你现在有本事就去死。”
  
  晚上我给大哥二哥写信。记得小时候总是娘让我写信。给大哥写信,给二哥写信。可是回信总是爹拆了看,看完了就把信摔在桌上,然后气冲冲地走了。他向外面打的“两个算盘珠子”在信中从不问候他,尽管信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他的大名。
  我在信中写道,爹情绪不好,娘情绪也不好,我和小文都好。小文看了后说:“请把我的名字划掉,或者写上,小文情绪也不好。”我只好把小文两个字划掉。划了之后信纸上就多了两个墨团,我索性撕了,又重新写道:爹情绪不好,娘情绪也不好,我很好。写完了我问自己,我很好吗?
  我又在信上继续写道,爹经常发脾气。娘也发脾气。想写小文也经常发脾气,但忍住了。我又写道,大哥二哥要是你们都很忙的话,你们就不回来。如果不很忙,就回来一趟看看爹,看一眼少一眼了。
  小文又提了意见,“回来一趟做什么?要不回来将他接走,要不就不回来,回来像做亲戚似的,你不嫌忙,我还嫌忙呢。”
  我说:“小文,你这是什么话。”
  小文说:“什么话什么话,我告诉你,中国话!”
  我不禁恼了:“小文,他毕竟是爹。”
  小文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文,你哼什么?”
  “我哼什么,你的爹,你的爹,你的爹就不是你大哥二哥的爹?”
  “你也有爹的。”
  “我爹又没有住在我家。”
  “你能保证你爹不生病?”
  “我爹有病,那你爹早已死了,你咒我爹有病,那我就咒你爹死。”
  “你爹死不了,能活二百岁。”
  “你爹能活五百年,上千年,像一只老乌龟。”
  小文的声音很响,我估计外面的爹和娘都听见了。我叫小文不要再吵了,小文的头倔得像只长颈鹿。我走上前对着小文扬起了巴掌,小文不但不怕,反而把脸凑了上来……我打了小文一个嘴巴,小文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夜。我也一夜没睡。到了凌晨,我看着小文那样子,前几天陪她去妇产科取化验的结果时她像只小鸟,现在成了老鹰了。为了小文肚子里的孩子,我把我写好的信拿到小文面前一片一片地撕了,小文不哭了。
  我又写信了,大哥二哥,爹情况不好,娘情况也不好……
  我和小文一起走出房门时,爹已经穿好衣服坐在藤椅上了,娘也烧好了早饭,我想,他们肯定也一夜未睡。
  娘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耷拉着头的爹反而叫了一声:“小文。”
  小文回过头来,说了一声:“爹娘,我和三子出去吃早饭。”
  我和小文就来到了刚刚醒来的大街上,似乎每家每户都把一个夜晚贮下来的浑浊的气味放到了大街上,那难闻的空气更加令人不安。小文在前面急急地走,我在后面追,小文走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姓庞的,你真的挺会装孙子。”
  
  一个星期过去了,大哥二哥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小文说:“应了我的话了吧,他们早把这个爹当成你的爹了。”小文说这话时爹娘都在场,都听见了的。爹和娘的脸一直沉着。娘也不出门打纸牌了。小文出门时带门声很重,有时小文关门,娘和爹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震动一下。
  到了第九天晚上,大哥回来了,就大哥一个人。当时我正在看电视,小文正在打毛衣。爹已经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娘在洗碗,“紫英呢?”大哥说大嫂紫英忙。娘又问起了大孙子小军,大哥说小军上学。爹睁开眼来,大哥上前扶起爹穿上了上衣。爹就哭了起来,老泪一行一行地往下掉。娘也哭了起来,最后大哥也哭了起来。小文听见了,说:“三子你出去,也去哭一下。”我说我不出去。小文说:“你不出去我就出去骂他们了。”
  我出去的时候的确什么也哭不出来,大哥红着眼睛说:“三子,我给老二挂了电话,老二有任务,不能回来。”说着大哥掏出了一只信封:“这是我和你二哥给爹的五千块钱,你多担待一点,小文也多担待一点。”
  我听见了小文在房间里不知把什么扔到了地上。我不知道是接这五千块钱还是不接这五千块钱。
  大哥说:“老三,我知道你为了爹,没有生小孩,爹也没有几年好活了。我也很苦的,你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嫂你也不是不知道,只有小文最好。”
  小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说:“大哥,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只要你们知道我们的苦就行了,这五千块我们不要,给娘。”
  娘说,“我也不要,给你爹。你爹总是问,又把钱花到哪儿去啦。想当年,他把钱都花到了那个狐狸精身上,我问过他一句了吗?现在他可好了,管事了。”
  大哥说:“娘,你看你。”
  爹笑了,爹笑得很滑稽,有点像哭,有点像笑。爹伸出左手想接住那装有五千元的信封。
  娘一把夺了过去:“还是给我吧。”
  大哥在家里只住了一夜,我让小文回了娘家,大哥跟我睡。本来大哥想换娘服侍一夜爹。娘说:“不要脏了你的手,你有这个心就得了。”
  我和大哥都没睡,我还开玩笑地对大哥说:“大哥,你怎么这么尊敬他了,你不是叫他老畜生的吗?”大哥没有回答我,叹了口气,然后说了一些小军的情况。大哥变得很胖了,我说大哥你要当心遗传啊。大哥又叹了口气。大哥在后来的话中反复暗示我,对爹要“放开”点。我们已够仁至义尽了,大哥说“他又对我们不怎么样?”,我们可以说是“自己长大的”。大哥了说两遍,怕我不懂,又仔细讲了一个国外安乐死的事。大哥的意思我懂。大哥怕娘受苦。大哥在临走时又说了一句,要娘“放开”点。然后使劲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匆匆地走了。
  我估计他是偷着来的,大嫂是大城市的人,大哥有点怕她。大哥走后,娘把五千元交给了小文。小文推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这一点,也不只这一点,小文很像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进入秋天后,爹的状态越来越不行了,经常尿在身上。有时候在夜里,针炙过的右手和右腿都会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把床板弄得咚咚咚地响,像是在敲鼓。娘不说是敲鼓,娘说是老东西又想打算盘了。娘还说,你爹快不行了。
  爹吃也吃得少了。原先刚中风后的那会儿他一点儿也不少吃,甚至还多吃。现在他少吃多了。爹越来越瘦了。爹开始有点糊涂了,爹有时候喊娘居然喊:“小秋。”娘开始听了这话就对爹说:“老不死的,你还在想着那个狐狸精啊,我看还是把你送到那个狐狸精那儿算了。”后来当爹再喊娘“小秋”时,娘就用变了调的普通话答应了,还回喊了一声“阿东——”。娘的样子很让我们开心,我和小文都会笑起来,娘也禁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拭了一把,又是一把。娘也老了。后来我们笑的时候爹也跟着傻笑,爹越来越糊涂了,有一次我们吃午饭时他居然把屎拉在了裤子上,娘在跟他换裤子时忍不住打了他后脑勺一下,爹居然像小孩一样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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