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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3期

1979年的洗澡(小说)

作者:薛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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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琴点了点头。“第一次?”小琴想菊萍带她去参观毛纺厂浴室的那次可不能算的,于是她又点了点头。这下轮到老太太眯眯笑了,她看小琴时的样儿就仿佛在看年轻时的自己,小琴索性让她看个够。等到老太太指了指楼梯,小琴才手捂着书包,迈着细步上楼去。
  扑面而来的水蒸气一下子迷糊得小琴睁不开眼。就如摸黑上厕所般地,小琴来到了一排柜子前,转身坐在紧贴着柜子做出来的长凳子上。边上一个胖胖的妇人跨上一步,站在凳子上穿短裤,身体却左摇右晃地站不稳,她弯下腰朝小琴送上一个热气腾腾的微笑,手就搭着小琴的肩膀,无比艰难地把一条粉红色的三角裤往大屁股上捋。小琴拼命地克制自己可还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这一看却禁不住地既恶心又伤心。她实在是想象不到上了年纪的女人的样子会这么难看的。她突然灰心的不想洗澡了。那个正在穿棉毛裤的妇女见小琴这么耐心可高兴了,“小妹妹,帮帮忙,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她的手仍旧撑在小琴的肩上,终于穿好了棉毛裤,她指了指下边她换下来的拖鞋,示意小琴穿上它。
  这间存衣间里没有一个人的衣服穿得像小琴这么多的。她脱下来的东西把一个存衣箱塞得满满的,可身上还有一件自己手工缝的白布胸罩和一条花裤衩。她站在那儿犹豫着下不了决心,眼睛不时地朝门口瞄一眼,害怕有男人突然之间野兽似的撩开布帘子从外边冲进来,如果这样的话,单靠那个卖票的老太太,肯定是拦不住的。她这副像是在等别人来帮她脱最后一点衣服的样子引来了好些人的目光,这个小琴感觉到了,她的心越来越乱,索性乱了个彻底,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除去了最后的衣物。
  她整个的身体像一只剥去了壳的春笋,裸露在温暖而又湿润的空气里。
  拖鞋的啪踏啪踏声伴随着小琴走进了里边的淋浴间。人很挤的。墙边上几乎每一个莲蓬头下都站着一个光溜溜的身体,承接着温暖的水柱的冲激,飞溅的水花像小雨似的落到地上。这屋子的中央还摆了一条大春凳,有一个中年妇女朝东坐着,两手撑在凳子上,她的背后站着个跟她岁数差不多大的妇女,一只脚踩着凳子,正用缠了毛巾的右手在替坐着的妇女擦背,也许擦背的妇女用力太大,坐着的妇女那两只低垂下来的乳房不住地晃荡着。“要擦背吗?”小琴摇了摇头,这时正好有了个空位,她赶紧上前占领了。
  刚开始的水流还是烫得小琴惊叫了一声。她分不清哪个是热水阀门哪个是冷水的,只好忍着,不过没多久她就习惯了,且渐渐地品味出一种热气腾腾的舒服来。她闭上眼睛,身体前后左右摇摆着,好让热水冲洗她身体的各个部位。特别是胸部。沉醉中她胀胀的乳房犹如二块洁白的石头,在流水的抚摸之下越发的细嫩滑润,美妙绝伦。她暂时关闭自己的思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了。
  小琴右边的人隔着细小的瀑布喊了她一声喂,问她要不要用一用洗头膏,小琴回了声不要,水就冲到了她的嘴里,她连忙吐了几口口水,那个妇女笑着关了自己的水龙头,探过身来请小琴给她擦擦背,小琴虽说这样直接接触一个陌生妇女的身子还是感到很难为情的,可还是答应了。那个妇女的双手撑着贴了白瓷砖的墙壁,叫小琴手劲大一点、再大一点,小琴的手就下了狠劲,那个妇女的背就红了,皮肤上的污垢随着毛巾的甩动掉了下来,有些星星点点落在白瓷砖上。突然之间小琴明白了,其实有的城里人也是很脏的。
  给那个陌生妇女擦好了背,小琴也想请她给自己擦一下,却又觉得开不了这个口,回头看看她一走进来就问她要不要擦背的中年妇女,这时倒是空着的,正坐在凳子上休息,叫她给自己擦的话,那肯定是很贵的,连那个城里人都舍不得,小琴想自己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她又站在莲蓬头底下,承接着热水的冲淋,这么多的水从她的皮肤上淌过又白白地流走了,这要是在乡下得费多少柴禾才能把水烧开,又能派多大的用场啊,小琴想想自己真是奢侈的,也学城里人的样儿贪图享受了,不过——她的脑筋一转弯就想到了自己洗干净了之后的事情,她倒不再心疼自己浪费了多少钱,倒是想没叫冯金根也出来洗个澡,那真是可惜。
  小琴关了莲蓬头往自己身上打肥皂。浴室里大约一半的位置都空了出来,哗哗的冲水声也小了许多,不再是火车开过般的轰鸣声,声音变得又细又尖,也就是这个时候小琴感到了一点内急,不过她还是很从容地边打肥皂边走到门口瞧了瞧,确实没有厕所,她又回过来,她的腹部变得硬梆梆的,自己擦污垢的手都不敢碰一碰,她自己跟自己较着劲,直到她擦好了污垢,人又站到踏板上去,莲蓬头里的水哗地一声冲下来时,小琴可实在憋不住了。
  她跳下踏板,转身屁股对着墙壁蹲下。
  她的背抬了抬,急急的小便射进了排水的凹槽里。
  “乡下人。”
  小琴的头低着,可她还是感觉到骂她的人在右边。可能就是和她前脚后脚一起进了浴室的那个烫头发的女人。要是在平时,要是在浴室外面,那么小琴肯定是要不依不饶地跟骂她的人接嘴干架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小琴心里说什么城里人乡下人,脱了衣服还不是一样的人,再说了,听到尖细的水声有时就会憋不住要小便的女人又不会单单是她一个,而且这浴室也没一个厕所,她刚才这样做有什么过错呢?小琴根本没理烫头发的女人,索性换了个水量大一点的莲蓬头,哗哗哗地洗了个痛快。
  小琴洗好澡出来,心情如五月的油菜花,黄艳艳、金灿灿的。她不想遇见那个烫头发的女人,所以很快就换上干净的衣服,边走边梳着披肩的长发走到楼下。卖票的老太太像是知道小琴内心的秘密似的,一看见小琴出现在楼梯上就笑眯眯的,小琴怕她要拖住她,跟她聊些什么,也就低着头快步从卖票的窗前走过,一来到街上,小琴就觉得灰尘太大了,她扣上了衣领扣子,以防灰尘从那儿钻进去,弄脏她现在可是冰清玉洁的身体。本来她还想在街上转转,可总是觉得到处都是污七八糟的,就直接去了落帆亭轮船码头,那艘她大清早赶不上的客轮就停在那儿,小琴先跳下船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听边上的人说离开船的时间还有个把小时,就又上岸买了本笑话书。
  从禾城到栖镇,将近二个小时的航程,船舱里的乘客几乎都注意到了这个脸蛋红扑扑的姑娘边看书边笑出声来。
  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父母亲早就吃过了晚饭,走东家窜西家地议论已定下来的分田到户的方案,小琴可是饿坏了,连着扒了二碗粥,搁下碗筷就端起已经浸到木盆里的衣服到河埠头去洗。冯金根今天已是第三次来找小琴了,一看见小琴正在月光下洗衣服,就开玩笑地说我来帮你洗吧,小琴的腰酸酸的,听他主动要求,就丢下手里的东西,两个辫子一甩一甩地跳上了岸。事已至此,冯金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临水的石阶上,他的手一插进肥皂水滑漉漉的木盆里,手指就触到了一样东西,凭直觉他知道那可是小琴的内裤,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小琴蹲在岸上,看冯金根搓过来搓过去地洗着那几件小东西,心里也明白这家伙的鬼把戏,小琴随他去,冯金根激动得心醉神迷,所以小琴离开了五分钟他也没注意。
  两个人一起回到小琴家的廊檐下晾开了衣服。冯金根请小琴到他家去坐坐,小琴点了点头。小琴的温顺样儿使冯金根既迷惑又欣喜。到了冯金根家,房门一关,小伙子就抱紧了姑娘。其实小琴还是希望冯金根问她点什么的,可他是一身的蛮劲和冲动,小琴没办法,不过冯金根还是感到了异样,闻了闻她的脖颈,又抓起她的手腕来嗅了嗅,满脸的惊讶。“我到县城洗澡去了。”小琴索性说穿了,冯金根噢地一声,一把揪紧了小琴的裤带。
  该到了悬崖勒马的时候了。
  小琴冲着冯金根的耳朵说我来例假了。
  冯金根铁青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一大杯白开水,人才平静了下来。小琴像只麻雀般地叽叽喳喳,兴奋地讲述着她到县城里去洗澡的经历。当然小军的出现还是被略去了。冯金根心疼地揉着小琴的膝盖,而小琴故意地说都是你不好,说我脏,弄得我大清早就往城里的浴室跑,冯金根一下子傻楞楞地站起身,吻了小琴的眉毛又吻她的手背,两个人说呀说呀,心越贴越近了,小琴嗯嗯啊啊地答应了春节结婚的事情。都到了后半夜,在送小琴回家的半路上,冯金根突然记起了,说小琴你跑出去的这一天,生产队里的田都分掉了,队长说为了省得今后嗦,你名下的田就划在我家隔壁。
  “那我要去看看。”
  两个人影手拉着手跑过几条农沟,站定在田埂上。
  “这块是你的,那块是我的。”冯金根指点着的两块麦田散发出一阵阵醉人的清香,就仿佛刚刚在月光中也洗过澡似的,隔着一条细细的田埂,这两块麦田盖着夜雾的被子肩并肩地平躺在一起。
  
  薛荣,作家,现居浙江嘉兴。主要作品有小说《纪念碑》、《等一个人发疯需要多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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