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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第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话说杨志当时在黄泥冈上被取了生辰纲去,如何回转见得梁中书去,欲畏就冈子上自
寻死路;却待望黄泥冈下跃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脚,寻思道:“爹娘生下洒家,堂
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今日寻个死处,
不如日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会。”

    必身再看那十四个人时,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杨志,没有挣扎得起。

    杨志指着骂道:“都是你这厮们不听我言语,因此做将出来,连累了洒家!”树根头
拿了朴刀,挂了腰刀,周围看时,别无物件,杨志叹了口气,一直下冈子去了。

    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方才得醒。

    一个个爬将起来,口里只叫得连珠箭的苦。

    老都管道:“你们众人不听杨提辖的好言语,今日送了我也!”

    众人道:“老爷,今事已做出来了,且通个商量。”

    老都管道:“你们有甚见识?”

    众人道:“是我们不是了。古人有言∶“火烧到身,各自去扫;蜂虿入怀,随即解
衣。”若还杨提辖在这里,我们都说不过;如今他自去不得不知去向,我们回去见梁中书
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只说道∶“他一路上凌辱打骂众人,逼迫我们都动不得。他和
强人做一路,把蒙汁药将俺们麻翻了,缚了手脚,将金宝都掳去了。””老都管道:“这
话也说得是。我们等天明先去本处官司首告;太师得知,着落济州追获这伙强人便了。”

    次日天晓,老都管自和一行人来济州府该管官吏首告,不在话下。

    且说杨志提着朴刀,闷闷不已,离黄泥冈,望南行了半夜,去林子里歇了;寻思道:
“盘缠又没了,举眼无相识,却是怎地好?”渐渐天色明亮,只得趁早凉了行。

    又走了二十馀里,杨志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门。

    杨志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过?”

    便入那酒店去,向这桑木桌凳座头坐了,身边倚了朴刀。

    只见灶边一个妇人问道:“客官,莫不要打火?”

    杨志道:“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来做饭。有肉安排些个。少停一发算钱还你。”

    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一面做饭,一面炒肉,都把来杨志吃了。

    杨志起身,绰了朴刀便出店门。

    那妇人道:“你的酒肉饭钱都不曾有!”

    杨志道:“待俺回来还你,权赊咱一赊。”

    说了便走。

    那筛酒的后生赶将出来揪住杨志,被杨志一拳打翻了。

    那妇人叫起屈来。

    杨志只顾走。

    只听得背后一个人赶来叫道:“你那厮走那里去!”

    杨志回头看时,那人大脱着膊,拖着杆棒,抢奔将来。

    杨志道:“这厮却不是晦气,倒来寻洒家!”

    立脚住了不走。

    看后面时,那筛酒后生心条叉。

    随后赶来;又引着三两个庄客,各拿杆棒,飞也似都奔将来。

    杨志道:“结果了这厮一个,那厮们都不敢追来!”

    便挺着手中朴刀来斗这汉。

    这汉也轮转手中杆棒得架隔遮拦,上下躲闪。

    那后来的后生并庄客却待一发上,只见这汉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道:“且都不要动
手!兀那使朴刀的大汉,你可通个姓名。”

    那杨志拍着胸,道:“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兽杨志的便是!”

    这汉道:“莫不是东京殿司杨制使么?”

    杨志道:“你怎地知道洒家是杨制使?”

    这汉撇了枪棒便拜,道:“小人“有眼不泰山!””杨志便扶这人起来,问道:“足
下是谁?”

    这汉道:“小人原是开封府人氏。乃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
祖代屠户出身。小人杀的好牲口,挑筋剐骨,开剥推斩,只此被人唤做操刀鬼。为因本处
一个财主将五千贯钱教小人来山东做客,不想折了本,回乡不得,在此入赘在这里庄农人
家。却才灶边妇人便是小人的浑家。这个拿叉的便是小人的妻舅。却才小人和制使交手,
见制使手段和小人师父林教师一般,因此抵敌不住。”

    杨志道:“原来你却是林教师的徒弟。你的师父被高太尉陷害,落草去了。如今见在
梁山泊。”

    曹正道:“小人也听得人这般说将来,未知真实。且请制使到家少歇。”

    杨志便同曹正再到酒店里来。

    曹正请杨志里面坐下,叫老婆和妻舅都来拜了杨志,一面再置酒食相待。

    饮酒中间,曹正动问道:“制使缘何到此?”

    杨志把做制使使失陷花石纲并如今失陷了梁中书的生辰纲一事,从头备细告诉了。

    曹正道:“既然如此,制使且在小人家里住几时,再有商议。”

    杨志道:“如此,却是深感你的厚意。只恐官司追捕将来,不敢久住。”

    曹正道:“制使这般说时,要投那里去?”

    杨志道:“洒家欲投梁山泊去寻你师父林教师。俺先前在那里经过时,正撞着他下山
来与洒家交手。王伦见了俺两个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在山寨里相会,以此认得你师父林
冲。王伦当初苦苦相留,俺却不肯落草;如今脸上又添了金印,却去投奔他时,好没志
气;因此踌躇未决,进退两难。”

    曹正道:“制使见得是,小人也听得人传说王伦那厮心地偏窄,安不得人;说我师父
林教头上山时,受尽他的气。不若小人此间,离不远却是青州地面,有座山唤做二龙山,
山上有座寺唤做宝珠寺。那座山生来却好里着这座寺,只有一条路上得去。如今寺里住持
还了俗,养了头发,馀者和尚都随顺了。说道他聚集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那人唤做“金
眼虎”邓龙。制使若有心落草时,到那里去入伙,足可安身。”

    杨志道:“既有这个去处,何不去夺来安身立命?”

    当下就曹正家里住了一宿,借了些盘缠,拿了朴刀,相别曹正,拽开脚步,投二龙山
来。

    行了一,日看看渐晚,却早望见一座高山。

    杨志道:“俺去林子里且歇一夜,明日却上山去。”

    转入林子里来,吃了一惊。

    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脱得赤条条的,背上刺着花绣,坐在松树根头乘凉,那和尚见了
杨志,就树头绰了禅杖,跳将起来,大喝道:“兀那撮鸟!你是那里来的!”

    杨志听了道:“原来也是关西和尚。俺和他是乡中,问他一声。”

    杨志叫道:“你是那里来的僧人?”

    那和尚不回说,轮起手中禅仗,只顾打来。

    杨志道:“怎奈这秃厮无礼!且把他来出口气!”

    挺起手中朴刀来奔那和尚。

    两个就在林子里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两个放对。

    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那和尚卖个破绽,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喝一声“且歇”。两个都住了手。

    杨志暗暗地喝采道:“那里来的和尚!真个好本事,手段高!俺却刚刚地只敌得住
他!”

    那和尚叫道:“兀那青面汉子,你是甚么人?”

    杨志道:“洒家是东京制使杨志的便是。”

    那和尚道:“你不是东京卖刀杀了破落户牛二的?”

    杨志道:“你不见俺脸上金印?”

    那和尚道:“却原来在这里相见!”

    杨志道:“不敢问,师兄却是谁?缘何知道洒家卖刀?”

    那和尚道:“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鲁提辖的便是。为因
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却去五台山净发为僧。人见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做花和尚鲁智
深。”

    杨志笑道:“原来是自家乡里。俺在江湖上多闻师兄大名。听得说道师兄在大相国寺
里挂搭,如今何故来这里?”

    鲁智深道:“一言难尽!酒家在大相国寺管菜园,遇着那豹子头林冲被高太尉要陷害
他性命。俺却路见不平,直送他到沧州,救了他一命。不想那两个防送公人回来对高俅那
厮说道∶“正要在野猪林里结果林冲,却被大相国寺鲁智深救了。那和尚直送到沧州,因
此害他不得。”这直娘贼恨杀酒家∶分付寺里长老不许俺挂搭;又差人来捉酒家,却得一
伙泼皮通报,不曾着了那厮的了;吃俺一把火烧了那菜园里廨字,挑走在江湖上,东又一
着,西又不着,来到孟州十字坡过,险些儿被个酒店妇人害了性命∶把酒家着蒙药麻翻
了;得他的丈夫归来得早,见了酒家这般模样又见了俺的禅杖戒刀吃惊,连忙把解药救俺
醒来,因问起酒家名字,留住俺过了几日,结义酒家做了弟兄。那人夫妻两个亦是江湖上
好汉有名的∶都叫他做菜园子张青;甚妻母夜叉孙二娘,甚是好义气。一住四五日,打听
得这里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酒家特地来奔那邓龙入伙,叵耐那厮不肯安着酒家在这山
上。和俺厮并,又敌酒家不过,只把这山下三座关牢牢地拴住,又没别路上去。那撮鸟由
你叫骂,只是不下来厮杀,气得酒家正苦,在这里没个委结。不想却是大哥来!”

    杨志大喜。

    两个就林子翦拂了,就地坐了一夜。

    杨志诉说卖刀杀死了牛二的事,并解生辰纲失陷一节,都备细细说了;又说曹正指点
来此一事,便道:“既是闭了关隘,俺们住在这里,如何得他下来?不若且去曹正家商
议。”

    两个厮赶着行,离了那林子,来到曹正酒店里。

    杨志引鲁智深与他相见了,曹正慌忙置酒相待,商量要打二龙出一事。

    曹正道:“若是端的闭了关时,休说道你二位,便有一万军马,也上去不得!似此,
只可智取,不可力求。”

    鲁智深道:“叵耐那撮鸟,初投他时只在关外相见。因不留俺,厮并起来,那厮小肚
上被俺了脚点翻了。却待要结果了他性命,被他那里人多,救了山上去,闭了这鸟关,由
你自在下面骂,只是不肯下来厮杀!”

    杨志道:“既然好去处,俺和你如何不用心去打!”

    鲁智深道:“便是没做个道理上去,奈何不得他!”

    曹正道:“小人有条计策,不知中二位意也不中?”

    杨志道:“愿闻良策则个。”曹正道:“制使也休这般打份,只照依小人这里近村庄
家穿着。小人把这位师父禅仗戒刀都拿了;却叫小人的妻弟带几个火家,直送到那山下,
把一条索子绑了师。小人自会做活结头。却去山下叫道∶“我们近村开酒店庄家。这和尚
来我店中吃酒,吃的大醉了,不肯还钱,口里说道,去报人来打你札寨;因此,我们听
得,乘他醉了,把他绑缚在这里,献与大王。”那厮必然放我们上山去。到得他山寨里面
见邓龙时,把索子拽脱了活结头,小人便递过禅杖与师父。你两个好汉一发上,那厮走往
那里去!若结果了他时,以下的人不敢不伏。此计若何?”

    鲁智深,杨志齐道:“妙哉!妙哉!”

    当晚众人吃了酒食,又安排了些路上干粮。

    次日,五更起来,众人吃得饱了。

    鲁智深的行李里都寄放在曹正家。

    当日杨志,鲁智深,曹正,带了小舅子并五七个庄家取路投二龙山来。

    晌午后,直到林子里脱了衣裳,把鲁智深用活结头使索子绑了,教两个庄家牢牢地牵
着索头。

    杨志戴了遮日头凉笠儿,身穿破布衫,手里倒提着朴刀。

    曹正拿着他的禅仗。

    众人都提着棍棒在前后簇拥着。

    到得山下看那关时,都摆着强弩硬弓,灰瓶炮石。

    小喽罗在关上看见绑得这个和尚来,飞也似报上山去。

    多样时,只见两个小头目上关来问道:“你等何处人?来我这里做甚么?那里捉得这
个和尚来?”

    曹正答道:“小人等是这山下近村庄家,开着一个小酒店。这个胖和尚不时来我店中
吃酒;吃得大醉,不肯还钱,口里说道∶“要去梁山泊叫千百个人来打此二龙山!巴你这
近村坊都洗荡了!”因此小人只得将好酒请他;灌得醉了,一条索子绑缚这厮来献与大
王,表我等村邻孝顺之心,免得村中后患。”

    两个小头目听了这话,欢天喜地,说道:“好了!众人在此少待一时!”

    两个小头目就上山来报知邓龙,说拿得那胖和尚来。

    邓龙听了大喜,叫:“解上山来!且取这厮的心肝来做下酒,消我这点冤仇之恨!”

    小喽罗得今,来把关隘门开了,便叫送上来。

    杨志,曹正,紧押鲁智深,解上山来。

    看那三座关时,端的峻;两下高山环绕将来包住这座寺;山峰生得雄壮,中间只一条
路上关来;三重关上摆着擂木炮石,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地攒着。

    过得三处关闸,来到宝珠寺前看时,三座殿门,一段镜面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栅为
城。

    寺前山门下立着七八个小喽罗。

    看见缚得鲁智深来,都指手骂道:“你这秃驴伤了大王,今日也吃拿了,慢慢的碎割
了这厮!”

    鲁智深只不做声。

    押到佛殿看时,殿上都把佛来抬去了;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众多小喽罗拿着枪棒
立在两边。

    少刻,只见两个小喽罗扶出邓龙来坐在交椅上。

    曹正,杨志,紧紧地帮着鲁智深到阶下。

    邓龙道:“你那厮秃驴!前日点翻了我,伤了小腹,至今青肿未消,今日也有见我的
时节!”

    鲁智深睁圆怪眼,大喝一声“撮鸟休走!”

    两个庄家把索头只一拽,拽脱了活结头,散开索子。

    鲁智深就曹正手里接过禅仗,云飞轮动。

    杨志撇了凉笠儿,倒转手中朴刀。

    曹正又轮起杆棒。

    众庄家一齐发作,并力向前。

    邓龙急待挣扎时,早被鲁深智一禅仗当头打着,把脑盖劈作两个半,和交椅都打碎
了,手下的小喽罗早被杨志搠翻了四五个。

    曹正叫道:“都来投降!若不从者,便行扫除处死!”

    寺前寺后五六百小喽罗并几个小头目惊吓得呆了,只得都来归降投伏。

    随即叫把邓龙等尸首扛抬去后山烧化了。

    一面简点仓廒,整顿房舍,再去看看那寺后有多少物件;且把酒肉安排来吃。鲁智深
并杨志做了山寨之王,置酒设宴庆贺。

    小喽罗们尽皆投伏了,仍设小头目管领。

    曹正别了二位好汉,领了班家自回家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那押生辰纲老都管并几个厢禁军晓行午住,赶回北京;到得梁中书府,直至厅前,齐齐
都拜翻在地下告罪。

    梁中书道:“你们路上辛苦,多亏了你众人。”

    又问:“杨提辖何在?”

    众人告道:“不可说!这人是个大胆忘恩的贼!自离了此间五七日后,行得到黄泥
冈,天气大热,都在林子里歇凉。不想杨志和七个贼人通同,假装做贩枣子客商。杨志约
会与他做一路,先推七辆江州车儿在这黄泥冈上松林里等候;却叫一个汉子挑一担酒来冈
子上歇下。小的众人不合买他酒吃,被那厮把蒙汁藉都麻翻了,又将索子捆缚众人。杨志
和那七个贼人却把生辰纲财宝并行李尽装载车上将了去。见今去本管济州府呈告了,留两
个虞候在那里随衙听候捉拿贼人。小人等众人星夜赶回,来告知恩相。”

    梁中书听了大惊,骂道:“这贼配军!你是犯罪的囚徒,我一力抬举你成人,怎敢做
这等不仁忘恩的事!我若拿住他时,碎尸万段!”

    随即便唤书吏写了文书,当时差人星夜来济州投下;又写一封家书,着人也连夜上东
京报与太师知道。

    且不说差人去济州下公文。

    只说着人上东京来到太师府报知,见了太师,呈上书札。

    蔡太师看了大惊道:“这班贼人甚么胆大!去年将我女婿送来的礼物打劫去了,至今
未获;今年又来无礼,如何干罢!”

    随即押了一纸公文,着一个府干亲自赍了,星夜望济州来,着落府尹,立等捉拿这伙
贼人,便要回报。

    且说济州府尹自从受了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札付,每日理论不下。

    正忧闷间,只见长吏报道:“东京太师府里差府干见到厅前,有紧紧公文要见相
公。”

    府尹听得大惊道:“多管是生辰纲的事!”慌忙升厅,来与府干相见了说,道:“这
件事不官己受了梁府虞候的状子,已经差缉捕的人跟捉贼人,未见踪迹;前日留守司又差
人行礼付到来,又经着仰尉司并缉捕观察,杖限跟捉,未曾得获。若有些动静消息,下官
亲到相府回话。”府干道:“小人是太师府心里腹人。今奉太师钧旨,特差来这里要这一
干人。临行时,太师亲自分付,教小人到本府,只就州衙里宿歇,立等相公要拿这七个贩
枣子的并卖酒一人,在逃军官杨志各贼正身。限在十日捉拿完备,差人解赴东京。若十日
不获得这件公事时,怕不先来请相公去沙门岛上一遭。小人也难回太师府里去,性命亦不
知如何。相公一信,请看太师府里行来的钧帖。”

    府尹看罢大惊,随即便唤缉捕人等。

    只见阶下一人声喏,立在帘前。

    太宇道:“你是甚人?”

    那人禀道:“小人是三都缉捕使臣何涛。”

    太守道:“前日黄泥冈上打劫去了的生辰纲,是你该管么?”

    拔涛答道:“禀复相公,何涛自从领了这件公事,昼夜无眠,差下本管眼明手快的公
人去黄泥冈上往来缉捕;虽是累经杖责,到今未见踪迹。非是何涛怠慢官府,实出於无
奈。”

    府尹喝道:“胡说!“上不紧,则下慢!”我自进士出身,历任到这一邵诸侯,非同
容易!今日,东京太师府差一干办来到这里,领太师台旨∶限十日内须要捕获各贼正身完
备解京。若还违了限次,我非止罢官,必陷我投沙门岛走一遭!你是个缉捕使臣,倒不用
心,以致祸及於我!先把你这厮迭配远恶军州,雁飞不到去处!”

    便唤过文笔匠来,去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字样,空着甚处州名,发落道:“何
涛!你若获不得贼人,重罪决不饶恕!”

    拔涛领了台旨下厅,前来到使臣房里,会集许多做公的,都到机密房中商议公事。

    众做公的都面面相觑,如箭穿嘴,钓搭鱼腮,尽无言语。

    拔涛道:“你们闲常时都在这房里赚钱使用;如今有此一事难捉,都不做声。你众人
也可怜我脸上刺的字样!”

    众人道:“上覆观察,小人们人非草木,岂不省得?只是这一伙做客商的必是他州外
府深旷野强人,遇着一时劫了他的财宝,自去山寨里快活,如何拿得着?便是知道,也只
看得他一看。”

    ”何涛听了,当初只有五分烦恼;见说了这话,又添了五分烦恼,自离了使臣房里,
上马回到家中,把马牵去后槽上拴了;独自一个,闷闷不已。

    只见老婆问道:“丈夫,你如何今日这般嘴脸。”

    拔涛道:“你一知。前日太守委我一纸批文,为因黄泥冈上一伙贼人打劫了梁中书与
丈人蔡太师庆生辰的金珠宝贝,计十一担,正不知甚么样人打劫了去。我自从领了这道钧
批,到今未曾得获。今日正去转限,不想太师府又差干办来,立等要拿这一伙贼人解京,
太守问我贼人消息,我回覆道∶“未见次第,不曾获得。”府尹将我脸上刺下“迭配郴
州”字样,只不曾填甚去处,在后知我性命如何!”

    老婆道:“似此怎地好?却是如何得了!”

    正说之间,只见兄弟何清来望哥哥。

    拔涛道:“你来做甚么?不去赌钱,却来怎地?”

    拔涛的妻子乖觉,连忙招手,说道:“阿叔,你且来厨下,和你说话。”

    拔清当时跟了嫂嫂进到厨下坐了。

    嫂嫂安摆些酒肉菜蔬,烫几杯酒,请何清吃。

    拔清问嫂嫂道:“哥哥忒杀欺负人!我不中也是你一个亲兄弟!你便奢遮杀,到底是
我亲哥哥!便叫我一处吃盏酒,有甚么辱没了你?”

    阿嫂道:“阿叔,你不知道。你哥哥心里自过活不得里!”

    拔清道:“哥哥每日起了大钱大物,那里去了?做兄弟的又不来,有甚么过活不得
处?”

    阿嫂道:“你不知。为这黄泥冈上前日一伙贩枣子的客人打劫了北京梁中书庆贺蔡太
师的生辰纲去,如今济州府尹奉着太师钧旨限十日内定要捉拿各贼解京;若还捉不着正身
时,便要刺配远恶军州去。你不见你哥哥先吃府尹刺了脸上“迭配**州”字朴,只不曾填
甚么去处?早晚捉不着时,实是受苦!他如何有心和你吃酒?我却已安排些酒食与你吃。
他闷了几时了,你却怪他不得。”

    何清道:“我也诽诽地听得人说道,有贼打劫了生辰纲去。正在那里地面上?”阿嫂
道:“只听得说道黄泥冈上。”

    何清道:“却是甚么样人劫了?”阿嫂道:“阿叔,你又不醉。我方才说了。是七个
贩枣子的客人打劫了去。”何清呵呵的大笑道:“原来恁地。既道是贩枣子的客人了,却
闷怎地?何不差精细的人去捉?”

    阿嫂道:“你倒说得好。便是没捉处。”何清笑道:“嫂嫂,倒要你忧,哥哥放着常
来的一班儿好酒肉弟兄,闲常不睬的是亲兄弟!今日才有事,便叫没捉处。若是教兄弟闲
常捱得几杯酒吃,今日这伙小贼倒有个商量处!”

    阿嫂道:“阿叔,你倒敢知得些风路?”何清笑道:“直等亲哥临危之际,兄弟或者
有个道理救他。”说了,便起身要去。阿嫂留住再吃两杯。那妇人听了这话说得蹊跷,慌
忙来对丈夫备细说了。

    何涛连忙叫请兄弟到面前。何涛陪着笑脸,说道:“兄弟,你既知此贼去向,如何不
救我?”何清道:“我不知甚么来历。我自和嫂子说要。兄弟何能救得哥哥?”何涛道:
“好兄弟,休得要看冷暖。只想我日常的好处,休记我明时的歹处,救我这条性命!”

    何清道:“哥哥,你别有许多眼明手快的公人,管下三二百个,何不与哥哥出些气
力?量一个兄弟怎救得哥哥!”何涛道:“兄弟休说他们;你的话眼里有些门路,休要把
与别人做好汉。你且说与我些去同,我自有补报你处。——正教我怎地心宽!”

    何清道:“有甚去向!兄弟不省的!”何涛道:“你不要呕我,只看同胞共母之
面!”何清道:“不要慌。且待到至急处,兄弟自来出些气力拿这伙小贼。”阿嫂便道:
“阿叔,胡乱救你哥哥,也是弟兄情份。如今被太师府钧帖,立等要这一干人,天来大
事,你却说小贼!”

    何清道:“嫂嫂,你须知我只为赌钱上,吃哥哥多少打骂。我是怕哥哥,不敢和他争
涉。闲常有酒有食,只和别人快活,今日兄弟也有用处!”何涛见他话眼有些来历,慌忙
取一个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兄弟,权将这银子收了。日后捕得贼人时,金银段疋
赏赐,我一力包办。”

    何清笑道∶“哥哥正是”急来抱佛脚,闲时不烧香!”我若要哥哥银子时便是兄弟勒
哥了。快把去收了,不要将来赚我。哥若如此,便不说。既是哥哥两口儿,我行陪话,我
说与哥,不要把银子出来惊我。”

    拔涛道:“银两都是官司信赏出的,如何没三五百贯钱,兄弟,你休推却。我且问
你∶这伙贼却在那里有此来历?”

    拔清拍着大腿道:“这伙贼道我都捉在便袋里了!”

    拔涛大惊道:“兄弟,你如何说这伙贼在你便袋里?”

    拔清道:“哥哥莫管,我自都有在这里便了。哥只把银子收了去,不要将来赚我,
只要常情便了。”

    拔清不慌不忙,却说出来。

    有分教∶郓城县里,引出仗义英雄;梁山泊中,聚起擎天好汉。

    毕竟何清说出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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