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2期
民间药方(小说)
作者:夏 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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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石正在和他的侄女下跳棋,房间里再没别人。砖地上刚洒过水,水汽在蒸发的同时也散发出了一股土腥味儿。
“李大夫,”杨子的妈站在门槛上叫着。
“啊,”李石听见叫声,并不抬头:“是你还是儿子有毛病了?”
“李大夫——”杨子的妈说着就把酱油瓶放在了靠窗的桌上。桌上放了个瘪了一角的铝皮饭盒,里面象征性地躺着几个针管和几块黄黄的纱布。
“你把你那瓶拿开,”李石说,仍耷拉着眼皮:“我这是诊所,不是杂货铺子。”
老太太忙把瓶重新拿到了手里,脚还站在门槛上,她那核桃皮一样的巴掌大的瘦脸上,有着因为不舒服而流露出的烦躁。可等李石一抬起头,她的表情就全换了。“李大夫,我家杨子的腿又不会动了……”
她谄媚地、艰难地挤着笑脸。
李石重新低下头去,把一颗小小的小人形状的塑料跳棋放在了他的侄女的地界里。“我说你下不过我的,怎么样?”
他的侄女,一个刚从省里卫校护理专业自费毕业的十九岁的姑娘,有着总是红通通的胖胖的手,吃吃地笑了。“是我在让你呢,你还当真,你傻不傻呀。”她说。
街上的人都说李石和他的侄女好上了,杨子的妈见到他们这样亲热地说话,心里不知咋的,竟有了一丝丝的快意,她觉得突然轻松了很多。“李大夫,”她加大了声音,“杨子的腿又不会动了,麻烦你去给看看,行不?”
李石对这突然降临桌面的阴影顿时有了反应。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从褐色的眼镜框上直射出来,粗声大气地说:“咋啦,咋啦,你不知道还是咋的,黄主任昨个死了。”
“知道,咋会不知道呢。就是为这事……杨子的腿才……”她嗫嚅着向后退了两步,好让出地方来让李石走到房间的中央。
“那就先挂号,懂吗?”
杨子的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瞪着李石说:“我没钱,你知道的。”
杨子的妈沉默了片刻,没见李石吭声,便继续说:“我又没钱,你知道。当初黄主任说了,杨子的病你要管。”
“黄主任死了,”李石仍然没有转过身来,他斜靠在了门框上,变戏法样的从手里拿出了根牙签,掏着牙缝,“我给你家杨子免费看病已经三年了,孔繁森也就这样了吧。”
“黄主任说的,可以终身的……”
“黄主任死了。你想要终身,你就去找他吧,让他来和我说。”
李石的侄女听见了最后这句话,她扑哧一声笑了。“我们这是诊所,又不是慈善机构。”她说。
李石反而一点不笑,厉声说:“黄主任死了,你和他的关系也就了了,懂不?是黄主任把你家杨子打残的,可他一分钱也没给你,还把杨子推到我这来,我吃了多大的亏,你知道不知道?”
杨子的妈没话说了,她愣愣地想了想,一屁股就坐到了水渍还没干的地上,立马抹起了还没来得及涌上来的眼泪,“你不管啊,”她哼哼叽叽地拉着哭腔说:“你说过的,你这么大个男人说话不算数,这算是哪门子事。”
李石鼻孔里哧了一声,他不再搭理她,对侄女说:“把老哥叫来,赶她走。”
他说的老哥,是一个常年住在他家的伙计,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杨子的妈见李石真火了,便识趣地站了起来。李石和他侄女又都重新坐回到了刚才下棋的那张桌上,不过这会儿他们俩都挺严肃地看着手里的报纸。房间里突然非常的安静,好像刚才的那一幕从没有发生过一样。杨子的妈不好意思起来,心里莫名地有了些恐惧,她走出了诊所。
走了十来米,她才突然想起来酱油瓶还放到李石那呢,一瞬间,她竟为这小小的疏忽感到高兴了起来。有理由再次回到诊所,说不定李石会回心转意。
重新站在了门槛上,杨子的妈见李石正站在他侄女的背后,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头,手指还一捏一捏的。见到杨子的妈,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酱油瓶,”杨子的妈赶忙指指地上那只脏乎乎的瓶子,“我是来取我的瓶子的。”
杨子的妈提着瓶子走到门口时,李石叫住了她。“我给你讲,”他语气平静地说,手已经从侄女的肩上取下来了:“杨子的事我知道,他那是心病,因为害怕了老病才会复发的。黄主任死了,这里以后可没人会再照顾你们了。你可以去找找领导,把三年前那事儿再说一遍,也好让他们给你赔上些钱,以后有个正经活路。我这可是为你好。”
“呸,死相。为我好?别假心假意了。”杨子的妈走在回去的路上,嘴里起劲地唠叨着:“他也不怕我把他和那死、r头的事捅出去,谁说他们没一腿,肯定有,我全看见了,手还搭在那、r头的肩上,作贱不?啧啧,好好的个大闺女,找谁不好,找她那叔,李石,李石是个什么东西?”
她走着,东拉西扯地念叨着自己其实也并不会放在心上的话,鬓角边的白头发被风卷了起来。对这个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她突然觉得陌生了,心里有了丝丝的胆怯。“黄主任哎,你咋死得那么早,尸骨未寒,看看这些人就成什么样了……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进了家门,杨子正直直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听见母亲开门的声音,他也不回一下头。杨子的妈把瓶子放在家里那张破桌子上,一屁股就坐在杨子的身边。
“我给你说件事,李石说不给咱看病了。还有林胖子,不给我拿面,坏了良心的东西,让他们脚底流脓去死吧。我要去找黄主任的老婆,黄主任才死,就没人听他的话了,她会收拾他们的——当初他们可都是当着黄主任的面答应我老婆子的,是不?只要我们还在这里住一天,就不准谁向我们要一分钱。我们娘俩能吃他们个啥,能把他们吃穷不成?看看,黄主任才死几天,这些人就上天了,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没有王法了。”她一口气停也不停地说,皱纹深深地嵌进了皮肤。
“妈——”杨子叫道,他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着,可他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还有,李石和他侄女真有一腿,等会儿我就给张妈说去。张妈以前和我说过,我还不相信呢。我还给她说,李大夫那么好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作孽,才十九岁.,好好的姑娘……啧啧,这不乱伦吗,有啥好下场!”
杨子的妈用手抹了一把眼屎,脸上有了得意的表情。再一低头,才突然看见了儿子的眼泪。“咋啦,”她咋呼着:“咋啦,儿子你咋的啦?”
“我拉屎了,”杨子哭着说:“我还尿了。”
杨子的妈终于闻到了味道,她扑哧笑了,揉着杨子的头,乐呵呵地说:“你看你妈就一直没闻出来呢,你说是不是老了?”
她拉开门快步跑到了街上,一会儿手里拿了几张张贴在外面电线杆上的红红黄黄的纸蹿了进来,脱下杨子的裤子,她哈腰给他擦屎。
“妈,”杨子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妈,他温柔地说:“妈,你让我死了吧。”
“你咋能说这话,”杨子的妈说,手里沾满屎尿的纸掉到了地上,“你这还算是人话吗,你想让我先死是不?”说着,她拿粗糙的手指在杨子的脸上戳了一下。“不就是腿有点毛病吗,又不是治不好。你忘了,前次瘫了两年多,最后不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