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3期

西雅图示威的回顾与前瞻

作者：金宝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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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雅图之乱
　　
　　编者按：柏林墙倒塌之后，有人欢呼“历史的终结”。西雅图骚乱之后，也许有人会说历史又在开始。西雅图事件暴露了全球化进程的复杂性与多元价值取向。两篇来自台湾的稿件提供了作者对这一事件的观察，而另一位台湾学者朱高正的文章则构成了学理背景。我们希望海峡对岸的声音能够推动此岸读者的思考。
　　
　　世界贸易组织(WTO)于1995年创设至今已将近5年，其宗旨为确保自由贸易、降低会员间的关税与非关税贸易障碍，提供一个稳定及可预期之国际贸易环境，但事实上，将近五年的运作下来，却让人忧心它不仅无法带来世界的稳定，反而将造成世界的贫富不均、强权宰制的问题。在1999年11月30日WTO在西雅图召开的部长级会议上，这些问题因为会场外的抗议群众声势超过预期的壮大而爆了开来，让全世界猛然了解到WTO的确会对许多人造成伤害，而造成的伤害却是另一批人得利的前提。
　　金宝瑜在11月27日当天便抵达了西雅图参与抗议WTO的示威活动，并参加了数场反WTO的人民论坛。
　　
　　对金宝瑜的访谈如下：
　　问：各个国家的利益冲突其实是这一次的部长级会议失败很重要的原因，特别是我们看到了在美国提出蓝色条款、绿色条款后，第三世界国家群起反对，对于这个有利于劳工、环保的政策，我们要如何看待？
　　答：这一次WTO部长级会议失败的原因不只是富国与穷国之间的争议，事实上，富国之间严重的矛盾，才是部长级会议失败的主因。
　　在会前，欧盟和美国在贸易上就已经有许多无法解决的案子在争执，包括欧盟反对进口美国的基因食品、美国抗议欧洲各国的农业补贴过高、美国和欧盟吵得不可开交的香蕉大战、美国反对日本的钢铁业自我保护措施……这些问题虽然经WTO的仲裁，但资本主义大国对WTO的仲裁不予理睬。WTO体系对强国争端而无法解决，也就是说，在这五年中，这些贸易大国之间就已经因为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而充满了猜忌与不信任；再加上，欧洲和日本反对美国强势排入许多议程要，使得这一次会议的结果以失败收场。当然，在西雅图各种反WTO的活动对会议不能顺利进行绝对有影响。
　　至于第三世界国家代表反对的蓝色、绿色条款，我们要先弄清楚它的性质。这两个条款以前讲了一阵子了，在克林顿飞抵西雅图之前几小时突然正式提出。克林顿是受到工会头子的压力，怕民主党明年大选失去选票。对第三世界代表来说，条款反而给他们一个联合反对的机会。第三世界代表一向不满美国的霸道（在对付第三世界国家的政策上，欧洲和日本是支持美国的），但自七十年代以来，都无法联合起来。
　　虽然美国提出了蓝色、绿色条款，但它的目的绝不是要保护第三世界的劳工或自然环境。今天的世界贸易的40%是由美、欧、日跨国公司掌控，是这些跨国公司子公司和它们总公司之间内部的交易。而美国几个大跨国公司，像NIKE、GAP、WALMART等，以使用世界各地的童工和最廉价劳工而闻名。同时大国的跨国公司将生产外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减少对环境保护的负担。由此可见，美国提出这两项条款，绝对不是要用来限制它自己的跨国资本，来保护第三世界的劳工或环境。克林顿看到大批工会工人和环保运动者上街，怕影响民主党明年大选的选票，提出这两项条款是为讨好工会头子和一些环保组织，将来要抵制进口时又可以方便地用这两项条款作理由。
　　第三世界代表当然也看出这两项条款不过是保护贸易背后的幌子，所以反对。
　　反对者的出发点其实有所不同。第三世界很多政府高官反对的原因是担心蓝色、绿色条款实施后，将对本国的出口不利，会影响本地资本家的利润，至于是不是伤害劳工及环境根本不是他们的重点。而我们反对的理由是美国提出的蓝色与绿色条款，其实是欧美各国实行其保护主义的方案，这两个条款其实是可以让富国执行跨国公司的意志，在有选择性的应用下，这两个条款将成为跨国公司对外设厂、打开市场的利器，而最后的结果仍然不利于劳工与环保。台湾有一些学者居然寄望于WTO来保护我们的劳工和环境，这种想法不异于请个强盗来给我们看家。保护劳工和环境是一个国家政府的责任，不让外国以贸易为理由借WTO来干涉一个国家的内政，是维护国家主权的最低限度。
　　问：场外的抗议团体类型极多，诉求也不尽相同，包括美国工会工人、亚洲、欧洲、北美、拉丁美洲各国人民团体、环保运动团体、无政府主义者，一共几万人的抗议群众……这些团体的性质及诉求各为何，未来有没有可能合作？
　　答：在过去三四年中，随跨国资本在全世界的扩张，已经有许多反对团体在世界范围从事各种连线工作。这些来自亚洲、欧洲、拉丁美洲和北美的民间团体在对议题的不断讨论中，有一些团体也越来越清楚跨国垄断资本与世界人民之间利益的对立。他们会利用新科技来彼此进行沟通的工作。对反对运动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但相当可惜的是，这次这么多的团体还是各抒己见，甚至没有基本的看法与认同，这才是令人忧心的地方。这也跟这次会开在美国有分不开的关系，美国多年来反对运动都相当支离破碎。
　　在抗议会场中很突出的是工会工人，动员的主力是美国工会组织，如AFL-CIO。在美国资本主义这样高度发展的国家工人力量是很大的，可惜现今工会组织力量很难发挥出来，而且工人的阶级意识不高。在近年来资本攻击之下，企业用瘦身裁员对付工人，工人深感生活没有保障。但他们多不相信集体力量，只求自保。他们虽然受资本外移的负面影响，担心资本进一步全球化后他们的自身处境，但这些身处于帝国中心的工人诉求相当保守，除少数工运进步分子外，工会工人并不会想到他们应该与第三世界工人联合。比如说这次钢铁工会工人与钢铁公司站在同一立场主张限制钢铁进口。一些工会还计划以人权为由抗议中国加入WTO，怕中国廉价劳工会影响他们就业。
　　另外有不少学生工会及环保团体也来进行抗议全球化。至于无政府主义者其实并没有如外传的那么强悍，在上周CBS一次访问中，他们表示就是要打倒一切。在游行时他们没有什么旗帜，只做了几个零星的打砸事件。
　　问：这一次部长级会议失败是WTO极严重的挫伤，但以欧美为首的国家WTO仍然会强势推行，在未来我们要如何与之斗争？
　　答：第一，我们要认清WTO的实质。因为垄断资本之间的矛盾，美、欧、日之间难达成协议。但对第三世界国家和台湾这种所谓新兴工业地区来说，美、欧、日跨国资本所要的是一致的，它们要垄断资本和商品在这些地方畅行无阻，它们要取消这些地方所有不利于它们资本积累的规定。它们更愿意借助像国际货币基金(IMF)这样的组织来进入发展中国家经济中每一个领域。但在这种赤裸裸之上有一套美丽的谎言，灌输一套有利于跨国资本的意识形态，说什么“全球化不但是不可逆转之趋势，而且能给强国和弱国都带来好处”。我们就是要揭破这种谎言。这是一场意识形态的斗争。
　　第二，台湾社会运动必须从分析台湾社会的主要矛盾开始。我认为台湾社会和它在今日世界分工中的处境，与第三世界相似的地方远超过与先进资本主义相似的地方。应该好好分析为什么反对运动的力量凝聚不起来。我想我们要向亚洲和其他各地的团体学习。以peoplesassembly为例，他们从人民共同的利益出发，团结了菲律宾、南韩、马来西亚、洪都拉斯等等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民团体。就举一个例子来说，在印度、马来西亚和泰国等地，目前反对农业上由美国控制的生物工程非常激烈。泰国政府已经在秋天宣布禁止经过基因改变过的农产品进口。印度的反对运动将当地的农民组织起来不买跨国公司的种子。这种对垄断资本的抗拒完全是反对运动努力的结果。
　　第三，组织好反跨国资本的力量可以给台湾当政者压力，使它不那么容易向资本主义大国低头妥协，出卖本地的利益。也只有在我们了解主要矛盾的抗争中，许多议题才越来越清楚。其实，台湾近年来许多运动，像早期农运以及地方上的环保运动等，它们的对立面已经很清楚，只是如何把这些个别运动的力量和待发展的工运凝聚起来，发展为一股很大的力量。
　　
　　金宝瑜，学者，现居台北。主要论文有《从〈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看蓝色条款和绿色条款》等。
　　本文由台湾劳苦工作站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