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3期
私奔日记(1997-1998)
作者:李福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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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日 (阴)
法院需要一个婚情证明,我的结婚证在妻子那儿,当然没法拿出,只好到民政局去开一个。
为了少碰到熟人,我坐麻木(用于载客的三轮摩托车——编者注)到城南去。路过我极其熟悉的文化大楼,见我过去坐过的“鄂K-41005"桑塔纳2000正停在新建成的文化大楼门口,心自然往下一沉。不少朋友说:“你刚好把文化局的床铺铺好牵平了,别人正好来睡觉。”可不是吗?文化大楼建起来了,小车有两部,这是文化局自解放后成立以来最红火的时候。
我又坐麻木到人事局问档案回了没有,转头又到组织部找邱部长。邱部长正在办公室与一个局长谈话,这位局长也是换过老婆的,不过,他是在局长位置上离的婚,据说花了不少钱,还有一套房子,因此,他可以很荣耀地在云梦与他的情人结婚,接受那些愿意或不愿意恭敬的人们的祝福。当时,我妻子也是开过价的,她找到我这样的穷光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光受损害没有半点好处。邱部长看见我,当然不会高兴,从我当代副局长转为副局长,再从副局长转为正局长,他先后三次代表县委跟我谈话,要说培养一个干部,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心血看不出,但组织部是最清楚了。他批评我“不识抬举”,我一个劲认错,请求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他说:“我个人的意见,你首先要把家庭问题处理好,要么,回去;要么,离。不然,这事不好办。弄不好,会闹到县委来。”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我的命运掌握在谁的手里呢?掌握在我离不掉的妻子手里。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主人。我失错在先,有负于她,她不要我,可以像丢掉一条不忠的狗一样丢掉,算是原谅;她不想撒手,我走再远,那根线还攒在她手里,她收紧这根线,我就永远别想潇洒地走出云梦。想我们这许多年的夫妻生活,我感到,我整个人,就像是她喂养的一条狗。她不需要读懂我,只要我赚钱就好,只要我回家就好,只要我对她忠诚就好。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是对的,她实在是无辜的,别人都会咒骂我而同情她。
夜色之中,我鼓起勇气,去到那个熟悉的“家门”,我想心平气和地跟她谈谈,为了儿子为了大家能重新开始,我们还是离婚吧。妻子打开门,见是我,“嘭”的一声关上门。正好楼上文化局工会蔡主席的夫人回来,见我站在门前,以为我回来了我妻子不让进,她硬敲门,说:“回来了就好。”我儿子开了门,他拦住我不让进,这孩子,真难为了他,他真是难做人啊!我转身就走,妻子在屋里破口大骂,我真后悔来这儿。巧的是,我二姐这时来了,她把我往里推,她说:“来了就进去谈一谈”,我被她推进门。妻子骂得很不成话,老同事老邹两口也过来了,我想请她冷静下来,一起谈谈,她无法冷静。我无法坐下去,退出门,她从后面追出,用棍子追打我,我避让不及,被她打了一下,棍子断成两节,幸亏那棍子是从脸上滑下打在了肩上,要不然,就更惨了。几个人扯住她,她将棍子递给我儿子,叫他追打我。我快快逃离,我看到,不知儿子是念及父子情,还是没有胆量,棍子脱落在地上,他满眼是泪,清秀的脸上充满痛苦。
二月十八日 (雨转阴)
赶到舅舅家,因为事先没有跟她联系,她喜出望外。
刘家“岳母”过来,带来了二老的意见,他们当然是不得已接受这个事实。我向她详细介绍了我们从相识到相知的过程,我说我们不是一时冲动,天下这么大,知己难得,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会努力尽快改变目前的被动局面。
“岳母”曾当过民办教师,是个通情达理而又很厚道的人。她说:“我当然知道你们是真心。但是,你们这种做法,使我们很难见人。农村的舆论你是知道的,我就这一个姑娘,就这么‘嫁’了,我们怎么向村里人、向亲戚交代。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只希望你们双方都要珍惜自己的选择,不管有多难,谁也不要后悔。”她告戒(诫)小刘,“要照顾好他,他为你做这么大的牺牲,对你这么好,你尤其要懂得珍惜,不要光顾自己的感觉,动不动就使性子。”小刘在一旁早已眼圈红红的泪水涟涟了。
二月十九日 (雨)
“岳母”一大早就从街上买回一大篓子鸡鸭鱼肉,言谈中把我当一家人看待,我很惭愧,我在他们家里,是个什么“女婿”啊!
与小刘一起沿泥泞的小街往镇外转,不巧,碰到了她一直在刻意回避的姨表姐,一个大她三岁的少妇,她问小刘:“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没有听到你妈说起?”她说:“去年。我们是旅游结婚的,没有请客。”谈了半天,小刘连连后悔不该走这里。回到舅舅家,她把这事告诉她母亲,她母亲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怕什么?”
晚间,我与她商量去照一张结婚登记照。她找舅舅借剃须刀,告诉了舅舅,舅舅说:“他又没有离婚,照什么结婚照?”我默然。
二月二十一日 (晴)
今早在路上遇见了老尚。
这位尚兄,与我和小刘还有一段不愉快的过节。我准备出走以前,大家一面劝我,一面并不相信,认为我不过是一时冲动,说说而已。临行前两天,老赵告诉我,“你千万要冷静,不可冲动,这个小刘,可不是个简单人,她在跟你好的同时,跟老尚也好了两年,老尚叫你不要糊涂。”老赵说,“这事是老尚亲口对我讲的,他还说,当时,小刘要他离婚。”我叫了起来,“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气急败坏地找到小刘,要她解释清楚,她说:“你认为他有那么潇洒那么大的魅力吗?我还没有这么贱。你这么不信任我,叫他来我们当面谈。”我转念一想,这种可能性的确不太大。不要说这几年她没有这个心情,她也基本上没有这个时间。小刘再淫荡或再开放都不可能,这也不符合小刘的性格。他在劝我退出情网,保住官职,也足见他们用心良苦。
本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可在几次接触中,我感到尚兄好像还在把我当情敌,我就觉得没有道理,这至少说明,小刘在他心中不一般。几次对小刘说:“你们当初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她一脸冷笑,说:“他是你的同学,我不想贬低他。你抬起头大胆跟他交往,我的一切经历我都曾告诉过你,你已经了解了我的全部。我就是犯错,也没有犯在他那儿。”
二月二十五日 (晴)
晚上,我们和舅舅一家人一起看电视,舅妈再一次提到我们这个孩子。她认为不该要也不能要。我很为难。不应她的话显然没有礼貌,应下来我真的很吃力,感到越发前程吉凶难测。她的话其实非常真实,是完全有道理的,只是这样有道理的话常常不会讨人喜欢。
舅舅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他说:“是哪个在听你说?说了一百次的话,又不嫌烦。”我借故走到我的临时房间,一个人在那里静思默想。我知道小刘不得已在那儿听这番话完全是没有办法。许久,她也过来了,坐在我侧边的沙发上。我握住她的小手,两人相视无语。时钟打了十点,我说:“我明天想回云梦,……我知道……你在这儿也不好呆,下星期,无论如何先让你回厦门。”
二月二十六日 (晴)
我向舅舅告辞,说想回云梦去活动一下,舅妈说:“你是有事走呢?还是怪我们不热情?”我还没有开口解释,舅舅对她吼道:“你多什么嘴,他有事。”
我们到街上大排挡去吃东西。我给她要了十个小笼包,十个水饺,自己要了一碗米粉,她坚持要吃米粉,吃完一碗,不饱,又加一碗。吃完,她抹着嘴说:“饱了。”看着她很投入的吃相和很容易满足的样子,我感到,她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了,真的还没有长大,还是那么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样子,自己既感到幸福又深感愧疚。也许,她如果成熟世故一些,我们的爱情中就会夹杂一些世俗的垃圾的重量。正是因为她的灵魂少有污染,她才能爱得执着。这也是我们一如既往相爱的基础。她怀这个孩子,食欲食量一直很好,而且身体也一直很健康,脸上总是红润而有光泽,不像有些妇女,一怀孕,不仅身子难看,脸上也变得狼狈不堪。我们到邹岗南头那条渠道那儿,走到渠边树荫下,她说有点困,想睡,便把棉袄脱下来铺在地上,我脱下羊毛衫给她枕头,又用我的棉袄给她盖身子。我说:“你睡吧,安心做个好梦。”她怕我冷,要我穿上羊毛衫,我说你少担心,放心睡。她才闭上眼睛,安祥地睡去。
直到下午快三点钟,她才醒来。她说:“睡得真舒服。”看我只穿着高领衫,她问我:“冷吗?”她摸摸我的手,才放心说:“你的手好暖和。”又说:“你的身体真的很不错,挺棒!”我笑着说:“现在,棒也没用。”她白了我一眼,然后,偎依在我的怀里,说:“我们的日子多得很,全部是你的。”
二月二十七日 (晴转多云)
晨八时到法院,法院通知:下周二开庭。法院的人说:“你要有个思想准备,谈不好,可能判不准离婚。也可能拖几年不处理。谈好了,说不定三万两万可以解决。你在法庭的态度很重要。”我说我会好好谈的。办案人员还说:“她的工作很难做,到时候,我们会组织三个人开庭,轮流做她的工作。虽然我们同情你想帮你个忙,但这种事,强行判离了,她再上诉到中院,就更麻烦,我们不希望办成这个结果。”
他们说得很到位。我要想离婚,必须出三万元钱,否则,结果是判决“不准离婚”。关键是我现在不要说三万,就是三百对我也不是个小数目。
我打电话告诉小刘这个情况,我说,看来这一次离婚有困难。她半天没有说话,好半天才说:“你尽量办吧!……今天爸爸妈妈来看我,带来许多好吃的。”我想她父母过来一下,她在那边可能要好呆些。我叫她乖巧些,不要惹父母生气。她说:“你放心,他们爱我。只要你能离,他们没什么说。”我的心更增一层沉重。现在的问题是我很难离掉。
我感到万分辛酸。我老婆不是不清楚我目前的处境,她也非常明白我现在拿不出钱来,而开价离婚,说白了,还是不想离。不想离不是还抱有“破镜重圆”的希望就是想拖我整我,这两种结果对她而言都不错。至于我的家人是否参与了策划,就全凭他们的良心了。
资料写作者:李福寿,私奔前为湖北省云梦县文化局局长,现在厦门某公司打工。以上资料由其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