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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1年第1期

旧片断

作者:习 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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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说话声都让淅淅沥沥的雨声遮住了。也没生入来串门,狗趴在门坎上一个劲地打呵欠。钻进被里靠在床头看小人书,怕一下子看完,磨洋工似的故意慢慢翻,翻完了再挑精彩处回头看。
  家家都在廊檐下放了盛雨的铁桶、脸盆、瓦罐,一个瓦檐下接一个。大人们说天上的水浇花草,花草长得旺。盛雨的器皿不一样,瓦檐的水落进去的声音就不一样。雨一直那样不大不小地下着,瓦檐上流下来的水就演奏成了固定的旋律,不厌烦地唱着。水满了,雨水从盆罐里漫不经心地溢出来,顺着曲曲道道从台阶流到院子里,再流到花园里。
  磨洋工似的翻着小人书,廊檐上流下的雨水声音乐一般地响着,看着看着就香香地睡着了。等醒来时,雨停了,院子里已经有孩子们的声音了。
  翻身起来就往后院的果园跑,早有孩子在树下忙乱着。风雨过后,满果园自卑的小跌果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吃起来还涩涩的,可毕竟是果子呀。谁一使坏,脚丫子一踩树干,树叶上的积水就大点儿大点儿地往下砸,树下的孩子就胡乱骂,可顾不上抬头,还是忙不迭地捡。回家把一堆青青的小跌果放到桌上,父亲摩挲着说,可恶,这场雨。他顺手拿一个在嘴里嚼着,突然定定地看院里的向日葵,雨后的向日葵真的一下子蹿了一截,父亲笑笑地念叨着,好雨呀,好雨。
  
  向日葵
  细细高高的向日葵长到最高时,几乎家家的围墙边都会露出它们浑圆好奇的脸盘。向日葵好种好长,模样儿好看又不娇气。结的籽可以吃,晒枯了杆又可以当引火的柴禾。
  孩子们什么调皮事都干。把花盘上那圈金色的长睫毛拔掉,光秃秃的葵花盘又委屈又滑稽的样子逗得人肚子疼。眼看着太阳一天比一天红,想着葵花籽该晒熟了吧。背了大人,粗暴地揪住它们身上的大叶子,胳膊腕夹着它们的脸盘尝籽儿,总是不熟,气极了就左右开弓,一个胳膊腕里夹一个,还是不熟,猛地松手,它们就羞恼地脸碰脸亲着嘴儿弹上去了,抖抖地半天也平静不下来。
  终于长熟了,葵花盘儿饱满硬朗,掰下盘儿,一人夸张地抱一个,坐在门坎上赛着嗑葵花籽。更多的盘儿就晒干,搓下籽留着过年吃。葵花杆还是自顾自地经着风吹日晒,样子到底就不大好看。天冷起来时,叶子和杆都成了旧旧的赭黄色,风一吹过,就干干脆脆地响。
  葵花籽炒熟后又酥又香。可我们孩子性急,总炒不好。明明壳儿刚黄,凉了后,仁儿已经黑了。姥姥最会炒,在小小的火上慢慢焙,壳儿看着还生生的,仁儿却香香酥酥的。其实说是把晒干的葵花籽留到过年吃,哪儿能留得住呢?背着姥姥,几个兜里塞得鼓鼓的,姥姥一追,我们就跑,反正她的脚小,追不上我们。不过怎么馋,谁也不会偷吃姥姥花手绢里包着的做种子的葵花籽,我们知道,明年它们又会开花结果,长出一院子好看的葵花。
  
  长辫子
  
  做梦都想有两根晃在腰里的长辫子。没有长辫子,就在小揪揪上绑两股毛线吊在胸前,“辫子”痒痒地扫着耳边,和别人说着话一边懒洋洋地甩甩头把它甩到脑瓜后面。
  并不是头发长不长。和我们一样大的尕妹不就有两根在屁股后面跳舞的辫子吗?尕妹的辫子又粗又黑又亮,可她妈老是追着她剪辫子。尕妹的五个姐姐都是短头发,就这么一个长辫子的女娃,她妈还要逼着她剪,尕妹哭着闹着死活不让。
  尕妹洗头发时,几个姐姐抢着给她解辫子,她不时噘着嘴,娇气地喊拔死我了拔死我了。解开的长头发披在尕妹的腰里,像发亮的黑波浪。可是、可是尕妹洗完头发的水里有许多游泳的虱子,她的姐姐们用密齿的篦子把她的湿头发一缕一缕地篦,头发干了后,上面还是粘着许多小虮子。她妈又拿出了大剪子,尕妹踢翻盆子张着大嘴哭,害得我们在湿地上趴成一圈,头顶头找虱子。
  大院里几乎家家都能捉到臭虫和虱子,只是尕妹家的特别多。她妈说,女儿家的血甜,虱子爱吃。我姐姐有一次在尕妹家的大炕上玩,头发里钻进了她家的爱吃甜食的虱子,虱子又钻进了我头上的小揪揪。我们的头发里虱子抱虮子,妈妈没法子,就把我和姐姐的头发都剪成了小子头。头发里的虱子没有了,可我心爱的正在长大的小辫子被那些可恶的家伙咬掉了。在学校“六·一”的文艺演出中,尕妹用她的小脏手绞着胸前的长辫子,细着嗓门唱“我家的表叔”——尕妹的嗓子实在不怎么样。
  尕妹的小脏手绞着她胸前的长辫子。尕妹的头发里虽然有虱子,可我做梦都想有她那样的长辫子。
  
  白球鞋红领巾
  
  就觉得白球鞋配红领巾好看。红配蓝,狗都嫌,偏不爱穿篮球鞋。每年清明一到,早早就准备好蓝裤子、白衬衣,再加上白球鞋红领巾。每年都穿这一身,早准备好,没错。
  红领巾扎在女孩子的脖子上很漂亮,和小辫上的蝴蝶结相呼应。一条棉布红领巾一直要戴到小学毕业。晚上一折一折地压到枕头下面,早晨平平展展地戴到胸前。有些爱做小动作的孩子,像我的快小学毕业还在咬手指甲的同桌,听老师讲课时,不小心就把吊在胸前的红领巾的两个尖撕成了小条条,风一吹一缕一缕地扬。
  白球鞋好看,可是难洗呀,脚汗大的孩子一穿就渗出一圈黄色来,夏天一到,满教室飘的期是臭球鞋脏袜子的味道。白球鞋最怕洗不白洗不白还叫白球鞋吗?使劲在水里泡,再粘了洗衣粉使劲刷,看着还是脏,同学说,水里滴几滴蓝墨水鞋就白了。可是滴了后还不白。妈妈说晒干就白了,果然晒干就白了些。还嫌不白,就用白粉笔头使劲抹,白是更白了,只是白得不对劲。
  清明节那一天,穿着白球鞋戴着红领巾去扫墓,各个学校的学生几乎都是这样的打扮,满烈士陵园跑得就好像是一个班的孩子。玩到一块了,就亲切地问一声:你是哪儿的?大家的手里都一边拿着个小本本忙活着,抄抄记记着门口、廊道、碑上的文字,虽不大懂,还是抄了,因为回去后,人人都得写扫墓的作文。那一天,扫完墓自由活动,满街窜的是脸儿热得红通通的孩子们,他们脚上穿着白球鞋,脖子里系着红领巾,那一天除了沉痛地祭扫了烈士墓外,大部分孩子觉得自己很漂亮。
  
  电器
  
  经常停电,家家都留着煤油灯,手边放好几根备用的蜡烛。为了省油省蜡烛,停了电就早早上床。为了省电,就用最小瓦的灯泡。家家窗口的灯都是昏黄的,昏黄的窗口里昏黄的人影演着昏黄的故事。
  那时,喇叭是绝对必不可少的电器,它们高高挂在房顶树杈电杆上,以一种毫不倦怠兴致勃勃的姿态,张着大铁嘴高亢地喊着唱着,声音嘹亮而蛊惑人心。
  再后来,家里有了广播。有了广播后.一直为一个不解之谜夜不能寐:小小的盒子里,那个说话唱歌的女人和男人该有多小,他们在怎样吃饭睡觉?追着爸爸问,爸爸蹲在门坎上抽着旱烟卷儿思想了半天说,你咋不进去问问?
  再后来有了更稀奇的电视。第一次是在隔壁军区的礼堂看着的。每天晚上我们挤在礼堂门口,等着溜进去的机会。真演一般是八点开始。假演过后,真演开始一会儿,看门的老爷子就假装困了,脑袋往胸前耷拉一次,我们就溜进几个。有一次老爷子的神情异常严肃,从头到尾也没打过一个呵欠。到最后,我们一个也没溜进去,我们窃窃私语地一直等到那些半秃头的军区老干部走了出来,他们的表情比进去时还要庄重。后来到处打听,才知道那天演的是外国的红和黑,我们大失所望,外国的红和黑和
  我们的有什么不一样?
  再后来大院有人买了电视,电视摆在大院中间,外院的人来看要收钱。我们拿着小板凳,挤在最前面。一大群人围着一个灰灰白白的电视,声音越开越大,人再多电视还是那么大。仰起头看得脖子酸困酸困的,趴在膝盖上歇一会,歇一会就睡着了,睡得比在自.家的炕上还要香,直到最后被看完的人挤醒,电视上还忙乱地闪着白花花。第二天谁都说不清前一天看的是什么,只记得看的是一个舞剧,里面的人们昂着头,甩开胳膊前后滑步,作出急行军的样子,觉得非常有意思。后来参加学校的合唱队,唱倦了唱烦了,就只是极力地张大嘴巴而不出声,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舞剧里的镜头。
  再后来有了彩电,电视里的颜色竟然和真的一模一样。
  再后来,什么样的电器都有了,而且越变越好,越变越快,快得都来不及细说了。
  习习,作家,现居兰州,曾发表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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