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4期
窥视(小说)
作者:章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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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出来了。浩华找林小英,说周啸东把房门钥匙给她了,问林小英愿不愿意和她一起住过去,可以在一个月内享受俩人一间的待遇。林小英就和浩华一起过去住了。
第一晚临睡前,浩华把头埋在周啸东的枕头里,拼命地嗅。那枕套黑乎乎的,大概全是周啸东的头油。浩华如痴如醉地嗅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心满意足地说:“全是周啸东的味儿!”林小英迟迟疑疑、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浩华,你是不是跟周啸东谈恋爱了?”浩华惊奇地说:“当然是了!早就是了!”她又笑:“林小英,你可真够迟钝的。”
林小英的脸被浩华说得热辣辣起来,也不知是为了自己的迟钝还是别的。她想起有一回和浩华一起在图书馆三楼上厕所,浩华小便以后出来,神秘地告诉她,那个蹲坑的厕所门上有字,让林小英去看。林小英真的过去看了,只见雪白的门上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些凌乱的字“……他使劲抱着我,让我紧贴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只手伸进我的衣服后背,解开胸罩扣子,手又滑到前面……再朝下滑去……”字迹潦草,林小英吃力地辨认着,有些意思她要想一想才能明白过来,这一明白就把她自己搞了个面红耳赤血脉贲张……
让林小英觉得恐惧的是,怎么一知道浩华和周啸东谈恋爱,自己不想别的,偏偏最先浮在脑海的就是厕所墙上的下流文字?她觉得自己真对不起浩华。
清早起来,浩华到校门口买了牛奶和生鸡蛋,用一只小电炉咕嘟咕嘟煮牛奶,还在牛奶里卧上鸡蛋。林小英看她像个小主妇似的熟练地忙碌着,忽然说:“浩华,我问你一件事,我知道你不会生气的。你跟周啸东……kiss过没有?”她鼓起勇气,问了个她非常想知道的问题。她十九岁了,还不知道接吻的滋味。——那到底是怎样的滋味呢?
浩华停下手中的活看她,连笑带嗔地说:“你怎么问这么个问题啊?我还是有点生气。”
林小英以为她已经不预备说了,谁知浩华又接下去“……我们第一次,是在校医院后门——那是我们的老地方——周啸东说我们是法国式接吻……”
林小英说:“法国式……是怎样的啊?”
“法国式,法国式就是要把舌头伸进去的呀!小丫头,你的好奇心满足了吧?”她跳起来作势要打林小英,结果一脚踢翻了电炉,牛奶淌了满地,鸡蛋也没得吃了。
那声尖叫仿佛只是下面一系列恐怖事件的开始。往下的日子,女生宿舍的楼道里充满了一种惊恐不安的气氛,盥洗间门上的玻璃早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了,可偷看者转移到了窗外!有不止一个女生在晚上用水时瞥到窗外转瞬即逝的黑影。
这样的天气真能把人沤得都长出霉来。女生宿舍的过道里牵牵绊绊地晾着各种小内衣、小内裤、棉毛衫、棉毛裤,经久不干,散发出潮湿郁闷的气味。林小英不大上图书馆了,她害怕图书馆的厕所。一上厕所就会看到“……手伸进去……又滑到前面……朝下滑去……”她脸蛋潮红,汗毛直竖,皮肤一圈一圈起鸡皮疙瘩。
她当然可以不上那个厕所。她可以到一楼、二楼、四楼、五楼乃至六楼上厕所。就算她到三楼上厕所,她可以不上那个蹲坑。那里总共有五个蹲坑。厕所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自己,她总是犹豫着、瑟缩着,然后选择了那个有下流话的厕所。她把厕所的小门拴上,战战兢兢又如饥似渴地重温一遍那些可怕的字眼,然后脸蛋潮红,汗毛直竖,皮肤一圈一圈起鸡皮疙瘩。
林小英想:“我要生病了,我一定是要生一场大病了。”那下流话写在人人皆可去得的厕所,看过它的人不知几百上千,怎么莫名其妙的,它就成了林小英独自一人的秘密?她保守着这个可怕的秘密,保守得好辛苦,好艰难。
家里来信了,和每次家信的内容大同小异,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挂念,专心学习就是。钱也不用操心,爸爸妈妈会给她预备着,她日后读硕士,读博士,只要她上得了,家里都有钱供……她把信看了几遍,塞到枕头底下就睡了。
早上起来,浩华坐在上铺,两条腿悬空垂下来晃呀晃的,笑嘻嘻地说:“林小英,你知道你昨天睡着以后说什么了吗?”
林小英一颗心立刻拎了起来,跟着浩华的腿晃。她是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人,还有个可怕的毛病:爱说梦话。她说什么了?说什么了?她只记得昨晚做了无数个梦,一派混乱,什么也记不起来。难道她在梦话中泄露了那个可怕的秘密吗?
浩华还在笑嘻嘻地卖关子,阿晴插进来:“哎,说来听听,说来听听,我很会释梦的。”她们今天第一、二堂没课,所以大家都不慌不忙的。阿晴这段时间在研究弗洛伊德,天天抱着本《梦的解析》不放,然后就到处给人释梦,经常神秘兮兮地问人家有没有梦见香蕉啦,柱子啦,蛇啦,看她那意味深长的样子,谁都不敢承认梦见了这些玩意儿。她还问人家有没有梦见从高处掉下去,问得林小英心惊肉跳:她经常做从高处坠落的梦,她知道只要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释梦,就跟性脱不了干系,她可不想说出来供阿晴解剖研究。——浩华到底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浩华说:“你猜猜看。很感人的。”
林小英略微放了点心。她不肯猜,要浩华赶快说出谜底。
浩华说:“你说的是——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
林小英彻底放下心来。随即,她又悄悄地难受起来。她知道再做爸爸妈妈那个乖女儿,已有点力不从心了。
连日阴雨过去以后,天气晴好起来,日头把个冬天晒得暖洋洋的,校园有一种苏醒的迹象。像窝在洞里过了一冬的熊,人们纷纷走出屋子,到太阳底下伸个惬意的懒腰。寝室里的人和教室里的人都明显少了,草坪上和操场上则人满为患。
林小英在教室坐坐就坐不住了,阳光从窗户扑进来,晒得人周身热烘烘的。这么好的阳光还坐在屋子里抠书本,这真有点对不住自个了,就下去走走吧。
她一个人走在洒满阳光的甬道上,看着影子忽长忽短地跟着她。两旁的草地上,人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嗑瓜子,聊天,卿卿我我。前面一对儿互相搂着腰走路,她想起阿晴管这叫“扶老携幼”。再一看,那“扶老携幼”的居然是浩华和周啸东。她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心里一动:周啸东的背影怎么那么似曾相识?是在哪儿见过这个背影?
她没有深想,只沉浸在自己顾影自怜的心绪中。浩华跟周啸东感情的温度直线上升,差不多没有时间分给她了。她总是一个人。林小英的心绪变得又烦躁又恶劣,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那种孤独感几乎要把她吃了。人人都兴高采烈,只有她形单影只。林小英觉得全身都不适,前些日子是天气不好,天气好了,阳光明媚反而更衬出她内心的黑暗。想起还有两年的大学生活要过,她又生起熬不下去的感觉。
捱到十一点,林小英起身回教室,收拾书包准备吃午饭。就在她合拢笔记本的一瞬间,她难以置信地发现,笔记本上多了一段陌生的字迹!她以为自己被阳光照花了眼,揉揉眼睛再看,没有错,有人在她的笔记本上用铅笔写了一段话!就是说,在她下楼晒太阳的时候,有人翻动了她的笔记本,还自说自话地加了眉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