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1期
罗斯福新政
作者:[美]威廉·曼彻斯特 著 黄雨石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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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选结束不久,1933年2月14日圣瓦伦丁节——当晚10点,胡佛总统正在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发表临别演说——美国整个的银行系统终于开始总崩溃了。下午,密执安州州长康斯托克接到紧急电话,请他去底特律市商业区去参加银行界会议,这一去就脱不了身。底特律的联合监护信托公司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它一倒,全市银行很可能跟着纷纷倒闭。银行家们要求康斯托克下令全州银行一律暂停营业。商量到半夜,康斯托克同意了,便坐车到首府兰辛市,宣布全州五百五十家银行一律休业八天,说是“银行放假”。
胡佛在华盛顿匆匆给罗斯福写了一封信,只因心慌意乱,信封上连他的继任者的名字都拼错了。这一阵子罗斯福对于种种意外事情,倒习以为常了(一周前有一个失业的泥瓦工向他开枪,结果误中芝加哥市市长舍马克,使其因伤致命),不过这封信却不免让他分外恼火。他细读来信,不禁大骂胡佛“无耻”。事情正是如此。原来胡佛竟大言不惭地说,举国都在担心,不知新政府要干些什么。他说,他从爱国以及维护“信心”的立场出发,要求罗斯福公开表示:对于现政府的方针政策,他将不作变动。但罗斯福如果同胡佛的政策搅在一起,那就确有神经失常之嫌,因为这时已经很清楚,胡佛的政策把整个美国搞破产了。
密执安州的金融危机,使房地产价直线下降,问题却是全国性的。自从股票市场大崩溃以来,全国倒闭的银行已超过五千五百家;可以想见,群众的心情是多么惶惶不安。作为货币储备的黄金越来越少,财政部不得不增发纸币。
全国各地银行每天的黄金支付总额陡然增加至三千七百万元,提款数增加到一亿二千二百万元。各银行门前无不人山人海,争提存款。纽约市布朗克斯区有一位少妇,把孩子出租给排队提款的妇女,每次收二角五分,因为抱着孩子排队,能排在前头。为了响应胡佛总统“保持信心”的号召,有责任感的人都极力故作镇定。《底特律新闻》评曰:“我辈眼前种种经历,过后思量,当必哑然失笑。”《巴尔的摩太阳报》的口气更是轻松:“人生尽多如意事、不如意事,昔日如此,今亦如此。这倒也好,日后大家都添了一些闲谈的资料。”但形势急转直下,全国金融的心脏停止跳动。各州的银行业务有的完全停顿,有的部分停顿。华尔街街头虽然国旗飘扬,庆祝新总统就职,但证券交易所却正式关闭了。芝加哥的商品交易所也关了,这是八十五年来第一遭。曼哈顿第五大道的皮尔牧师正在草拟他第二天上午要讲的布道辞,要求银行家和公司经理跪在上帝面前忏悔罪恶。堪萨斯州的兰登州长大骂企业家是“奸商”。克罗克把当时华盛顿的气氛说成无异“战时的围城”。天空一片灰色。国会东边那四十英亩的园林和空地上,黑压压站着十多万群众,等候新总统就职典礼开始。负责指挥阅兵式的是麦克阿瑟;他预料有人会闹事,便在所有要害地点都派军队架上了机枪。邮政部长布朗虽然马上就要卸任了,只因戴着高顶礼帽坐在汽车里直不了腰,特地调来一辆新的高级轿车,由此可见胡佛政府的气派。从许多方面看,就职典礼显得很草率。新任副总统加纳不耐风寒,临时借了一条围巾。新任财政部长伍丁因为人挤,没法就座,只好同摄影记者高踞在栏杆上。
国会山钟鸣正午十二时,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终于成为美国第三十二届总统。
罗斯福不戴帽子,不穿大衣,挺着宽阔的胸膛,随着最高法院法官休斯宣读誓词,他走上了讲台。不顾欢声雷动,径从口袋里掏出手抄的讲稿,那是他上星期天在海德公园书房里写的。这里没有一句话因袭别人,纯粹是罗斯福口吻:
“首先让我明确地说,我坚决相信,我们唯一引为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一种无名的、丧失理智的、毫无道理的畏惧心理。它能把我们搞瘫痪,什么事也办不成,使我们无法由退却转为进攻。”
罗斯福洪亮的声音通过广播网响遍了水深火热的美国大地:它传到血汗工厂和凄凉客店;传到流浪汉的栖身处;传到佃农们辛苦耕耘的不毛之地;传到在工厂外寒风中打哆嗦的褴褛人群。
“我将要求国会授予我一件唯一足以应付目前危机的武器,这就是,让我拥有足以对紧急事态发动一场大战的广泛行政权。这种授权之大,要如同我们正遭到敌军侵犯时一样。
“美国人民不是束手无策。在这个紧急关头,他们已经授权政府采取直接的、强有力的行动。他们要求在政府领导下有纪律,有方向。他们选我出来实现他们的愿望。基于这种精神,我接受他们的委托。”
借用惠特曼一句诗,新总统真是“声威赫赫地登上了舞台”。克罗克写道:“罗斯福当时神色严峻,连老朋友也感到他变了另一个人。”史汀生在日记中写下了自己当时的心思:“我完全给吓倒了。”
金融管制与改革
当晚,罗斯福留在总统府同路易斯·豪研究工作。星期天早餐后,罗斯福自己滚动轮椅经过新建的坡道来到阒无一人的椭圆形办公室,独自四下打量。桌上空空如也,除国旗和国玺外,能拿走的东西胡佛都拿走了。没有便笺,没有铅笔,没有电话,连叫人的按铃也没有。他慢慢认识到,一个人在这里,什么事也干不了。于是他大叫一声,一个秘书和一个助手急忙跑了进来。这件事值得一提,因为罗斯福只有这一回才觉得身为总统却不知怎么办是好。晚上,他动手干起来了。他一边咬着往上翘的烟嘴,一边起草文件,援用那几乎被人忘记了的大战时期定下来的《对敌通商法》,宣布全国银行一律休假四天。他要求第七十三届国会在星期四召开特别会议,以便将拟好的紧急法案送去讨论。
这是对美国人的首创精神的挑战,而他们果然也想出了种种应急的办法:印发各种临时票证,赊销商品,以货易货,凭票取货,凭代用币乘车,使用加拿大和墨西哥货币代替美国货币,如此等等。
国会特别会议开始了,众议员们相继走进会场。这时伍丁就把写完的稿子交给国会的秘书,同时嘟囔着说:“这个法案就用我的名字好了;稿子完了,我也完了。”秘书把稿子在会上高声宣读,可是当时人声嘈杂,众议员里没有几个听得清楚的。法案不是人手一册,因为没有时间排印。就是秘书手里那一份,有些地方也是最后急急忙忙用铅笔涂改过来的。大家一阵叫嚷,就把法案通过了,一共用了三十八分钟时间。这时罗斯福夫人在楼上旁听席上一边结毛线,一边点票数。投完了票,众议员们便蜂拥到参议院会议厅,听格拉斯说明他们自己刚才通过的那个法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格拉斯这位小个子的弗吉尼亚州参议员是支持伍丁法案的,不过他也承认其中某些部分确实让他吃惊。根据这项法案,总统和财政部长“已经采取或今后要采取的”任何措施,议会都要一律批准;这种立法措施真是吓人。法案规定,囤积通货的要判刑,有问题的银行要派人去“维持”(受托管理),此外还授权政府以各银行的资产为储备,发行二十亿元新钞。晚上8点36分,罗斯福衣衫不整,身旁堆满了从海德公园住宅运来的书籍图片,也来不及开包,就在白宫签署了这项法令。当晚国家印制局就添雇了三百七十五名新职工。美国政府的印钞机器全部开动了。
一连两晚,印制局灯火辉煌,临照着赫德森河滩。新印模来不及刻,就沿用“1929年印行”字样的旧版。联邦储备银行十二个分行行长的签字也来不及去要,便从政府档案里找出旧样本来,派人送到泽西市的美国铸刻工场赶制印模。星期六清晨,装满一袋袋新钞票的飞机从华盛顿先后起飞。第一架在午前就把钞票送到纽约联邦储备银行,从那里又立即分送给各银行。
真正精彩的一幕是如何对那些囤积户施加压力,使他们不得不把紧紧攒在手心里的黄金和货币放出来。原先此辈不到一周功夫,就已把全国百分之十五的货币藏了起来。国会尽管横下狠心,也无法打出法律,对于那些事先囤积货币的人追加惩罚。于是,政府便改而乞灵于宣传的办法。3月8日星期三,联邦储备委员会宣布:凡2月1日以后向银行提取过黄金,而到下星期一为限还不退回储存的,银行便公布他们的姓名。这一宣告刚在报纸登出,各家银行的电话交换台就忙得不可开交。银行对来电话的人说,如果有黄金要送回来储存,银行就为他们开门办理,还不让记者知道。几小时之内,只见多少床垫为之撕裂,多少铁罐因之出土,多少秘藏宝盒得以重睹天日。各地银行都说门前又排起长龙来了,仿佛上周争先提款的情景一般,不同的是,这回男男女女都带上满载黄金和货币的旅行包、手提箱就是了。看到这种情况,联邦储备委员会大受鼓舞,于是星期五又宣布扩大涉及范围,要各银行上报过去两年内提过存款的人名。网拉得更开了,鱼也更大了。到星期六晚间为止,各州联邦储备银行已经回收了共计三亿元的黄金和黄金兑换券。以此为储备,又可以发行七亿五千万元的新钞票了。因此,甚至在载运这批新钞票的飞机还没有离开胡佛机场之前,伍丁就批准某些储蓄银行可以让存户每户提取现金十元。商业开始活跃起来了。不出一周,就有一万三千五百家银行(占全国总数四分之三)复了业,交易所又重新响起了电锣声。纽约股票价格猛涨百分之十五。道·琼斯的股票行情发报机传出了这样一句话:“幸福的日子又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