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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2年第3期

都市里的“游手好闲者” 

作者:顾 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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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摄影术发明以来,因摄影技术的进步及摄影与生俱来的对城市生活世事百态的贪婪好奇心,摄影表现的发展已经历史地形成了一种丰厚而又绚烂的影像传统──街头摄影。
   一百六十年下来,街头摄影已经蔚为大观,风格精彩纷呈自不待言。 既有摄影家如法国人尤金·阿杰者定焦十九世纪巴黎街头的古旧场景物像,以期一朝定格历史的感伤于方寸影像之中,供后人把玩历史的时移景迁;也有昼伏夜行者如来自匈牙利布拉索夫的布拉塞,整夜流连于夜巴黎的酒肆娼馆,用相机攫取底层男女的七情六欲、悲喜欢乐于镜头中。既有法国绅士亨利·卡蒂─布列松以守株待兔式的耐心伫候于街头一隅,刻意形塑都市这个人工空间中的时空天衣无缝的绝妙一瞬,也有如“巴黎的美国人”威廉·克莱因者在纽约街头如钝牛如小鹿,冲向人群的肉墙,以来自人群的反弹能量开启快门,抛出一张张犹如与都市对撞后得到的验伤报告似的刺目、残酷的照片。既有如美国人李·弗里德兰德那样的以一种兼揉感伤与冷漠的目光在都市景物中寻找自我这个“他者”的投影的摄影家,也有一心想在街头用自己时刻张大着的眼睛──镜头来捕捉生活偶然探头的真实者如美国人加里·维诺格兰特。
  但是,不管这些摄影家的照片风格与摄影观念是如何的不同,他们的一个共同的行为特征使他们自然地形成了都市中一个特殊的群落──都市的闲逛者。德国文学批评家瓦尔特·本雅明对十九世纪法国作家夏尔勒·波德莱尔笔下的一些人物有过一个精辟的概括:“游手好闲者”(flaneur)。
  对街头摄影家来说,嘈杂熙攘的街头是他们的影像工作室。他们在与人群的对流中激起不断的灵感,感到莫名的兴奋,他们在这种对流甚至是对撞中寻找生活中的某些本质露头的一刹那,以他们特有的机警老练有时甚至是厚颜无耻拾取世界的片断于自己的影囊中。也只有在街头这个现代生活的最热闹的舞台上,他们的想像力才有机会膨胀、发酵。
  随着当代中国的城市化程度的不断提高,日益丰富的中国城市生活也为中国的摄影家们提供了展示城市生活斑斓图景的足够素材。与国外的摄影家相比,出现在中国摄影家们照片中的城市生活景象,其精彩程度并不比他们的外国同行逊色。这虽然与他们深厚的摄影功力有关,但也许更值得注意的是,当代中国都市生活本身的丰富性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陆元敏是一个典型的“游手好闲者”。他的活动舞台永远是在上海街头。他在漫步中与上海这个庞然大物悠悠地周旋。不论是都市里的人们的各种活动还是他们的生命活动的产物(包括他们的废弃物品),都是陆元敏通过他的镜头赋予意义与生命的对象。他将都市看作是一个自己在此翻捡各种记忆的遗物的街头“老古玩店”,在穿行于都市这个怪物的中间时,他将各种对他具有特殊意义的事物翻捡出来,并稳稳地收入自己的镜头,整理出一本关于这个都市的遥远的秘密的相册。陆元敏的影像的意义指向有着一种暧昧的开放性,在不露声色地摆脱了意义的纠缠的同时,也贴切地说出了都市的隐密,揭发了都市人的内心秘密的蛛丝马迹,或者说抖露了都市的某些曾经想要极力掩盖的破绽。他让照片本身这个小小的现实物品来解释现实,提示都市现实的复杂性。大都市的隐密与破绽,经过陆元敏这个“游手好闲者”的无声一瞥就变得昭然若揭。从这个意义上说,陆元敏是他所在都市的解密者。在他的眼中,都市的景与物都有可能成为进入都市内部、破译都市秘密的一道密码,一把钥匙。他以他的照片告诉我们,在真正的摄影家这里,都市里的任何一件事物都具备了与世界对话的可能性。
  对于王耀东这个自由职业摄影师来说,在上海街头“游手好闲”仿佛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他的视觉兴趣之一是覆盖了都市的表面、已然成为都市现实一部分的广告图像。他穿行于都市的广告丛林中,忙于用他的取景框或框取这些在都市空间里向人们搔首弄姿的广告图像的某些局部;或把某些图像与现实重新装配在一起,通过对这些图像释放出来的欲望与诱惑的重新加工与编码,使图像产生一种新的意趣;或令现实突然改观,获得别一种面貌。他充分利用城市广告这个都市亲自培育起来的怪物的各种煽情要素,经过一番个人化的加工,使之成为一种他这个个体对都市生活的视觉注释。王耀东把这些隐含了现代人的心灵秘密的欲望暗码一一收藏、归档,耐心地为都市的欲望制作一份图像的编年史。在他手中,这些图像时而是揭发现代城市的种种隐衷的证据,时而又是他用于披露自己的感情与感叹的手段。他以图像的名义来表白一个都市人的复杂的内心世界。显然,为了邂逅这些图像,“游手好闲”式的漫步宿命地成为他的工作方式,而街头则别无选择地成了他的图像加工场。
  同样的,“游手好闲”也是上海摄影家周明的生活方式。充满了市井气息的上海街头为周明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视觉素材。街头本身就是一个素材丰富的仓库。他热衷于堆砌大量细节来扩充都市生活的信息含量。在周明的照片中,生活场景中的各种细节的各行其是,杂乱无章,构成一幅幅充满矛盾与戏剧性的画面。相互冲突的繁多细节,无法构成一种可以自圆其说的明白单纯的“意义”,而现实的统一性也就因此悄然瓦解。任何想要寻找统一明确的“意义”的努力在此也变得无聊与徒劳。也因此,他的画面开始出现了理所当然的悖谬。这些细节既有着积极描述确认俗世的作用,却又同时包含了嘲讽俗世的作用。它们既是现实的确实证据,又是现实的虚幻的反证。他的大景深描写所获得的逼真感既是对现实的肯定,也是对现实的否定并进而具备了超越现实的条件。正是这种悖谬揭示了都市的日常性与都市的戏剧性甚至是荒谬性处于一纸之隔的本质。这提醒人们,宛如一个舞台的都市有时就会呈现这么一种逼真与虚假并存的状态,令你无从分辨真实与虚假的界限何在。而把这种并存状态叠合在一张纸上则是照相机的拿手好戏。、它让街头生活在常态中呈现一种非常态,使日常性与戏剧性相互包容,不分彼此。于是,“游手好闲”成为了一种游走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一种影像游戏。
   而天津的莫毅则用一种达达式的拍摄方式来表达他对摄影、对都市生活的个人看法。莫毅索性将照相机的镜头降低到自己膝盖的高度,让自己的眼睛与取景框彻底地分离开来。他手按快门键,以不观看取景器的非取景方式来拍摄照片。从他所说的“狗眼的视角”(高度),莫毅提供了一种观看这个世界的新的视角,为我们建立一种全新的“观”感。他切断了眼睛与照相机的连接,解放了眼睛,让照相机的“看”取代人的“看”,在提供了城市的新的观看角度的同时,也颠覆了摄影的法则。当他解放了眼睛时,也解放了摄影的成规,因此给世间的偶然性进入照片开了方便之门。也因此,莫毅这个“游手好闲者”的整个身心就都处在了一种全新的状态之中。而在这种姿态的背后,其实是一个艺术家想要摆脱城市的种种束缚,达到“不为物役”的境界的不懈追求。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反抗都市的姿态。尽管这个结论下得过于性急。
  都市的街头实在太丰富了,它宛如一本图像辞典,每个摄影家都能从中各取所需,找到表达所需的词汇。河南摄影家王彤专心于通过取景框从纷繁的都市空间里剥离出各种有趣味的形态。尽管都市空间是如此地混乱而且无序,但他却有本领以一种特殊的眼光,拨开种种视障,剔开现实表面的乱象,拨开挡在形态上的外在遮蔽,排除现实中的视觉杂质,或勾划出一个个秩序井然的视觉空间,或使某种物体倏然闪现其魅力的形态。对王彤来说,这种从现实世界剥离形式美感的视觉创造活动的基本方式就是在街头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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