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6期
杂感幸福(外一篇)
作者:陈建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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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疼痛、高烧、瘙痒、饥渴、昏迷……不堪忍受的痛苦每日都在攻击她。
她在医院已住了两年,身患七种癌症。何时能够出院,已成为她最大的愿望、疑问与痛苦。
不管是死是活,她只求出去。
因为,她已经耗去儿女们所有的积蓄和子孙们轻易不肯流露的泪水。
时光或是金钱或是生命,都在病魔的狂噬下变得阴暗、无力、脆弱。
生病的代价可真不小。老妇人常这样感叹。
有一天,医生来给她诊断后,对他的儿女们单独说了几句,便走了。
病人特有的敏感,让她的猜度完全准确:她的生命只有最后两天。
最后两天,她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忧愁、痛苦与失意。她像健康人一样爽朗大笑,比健康人对前程更充满了希望与曙光。她的布满皱纹的脸灿烂得像五月的鲜花。
她要出去了。她的周身上下闪耀着喜乐的光环。
就在最后的时刻,病房演绎了戏剧化的一幕:
儿女、子孙们在悲痛抽泣。
她的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
用依然动听的声音,她说给儿女们最后一句话:
别伤心!孩子们,这是我两年来最幸福的时刻……
2
富翁在豪宅里来回踱步。
他在寻找一种感觉。
这些年,他吃遍了山珍海味、飞禽走兽,他已厌烦了这一切。——生活中似乎已没有了新奇和刺激。
此时,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儿时的一幕:
那时候,家里穷得连盐都吃不上,父母只得留下他,去做苦力糊口。一次,父母走后,他大哭起来,谁也没能阻止他的哭声。
最后,可怜的奶奶从一箱底摸出一布包,严严密密的。打开多层后,拿出其中一亮晶晶的小块塞进他的小嘴儿。
他不哭了,他在品味一种感觉。那是世间最美好的一种体验,它来自于味觉,却冲击到全身心。
多少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那种感觉,那种他认为是世间最美好的一种体验。
那只是一块糖!
其实,在富翁的生活中,糖是随处可见的,而“甜”已无足轻重了。
3
战友们因踩上地雷在那场战争中丢失了生命。
那是有血有肉的脚实实在在踏在地上走过去的。那些脚,在一刹那间成了烟尘。
他的双脚遭到同样的不幸,但战争却留给他“残破”的生命。
从此,他总是羡慕地看着来往人的脚。那是有血有肉的脚实实在在踏在了大地上。
他希望自己再生一双脚,去体验脚踏大地的感觉,却已是万万不可的事情了。
多少次,他抱着邻家的孩子,抚摸那一双肥厚的小脚,连声说:真好,真好,真好……
后来,他开了一家修脚店。
每次,看到自己一把血、一把汗修饰完毕的杰作,他总是激动不已,眼睛里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后来,他的连长转业到地方,执意让他丢掉那份工作,给他安排个好差使。
他拒绝了。激动之下与连长吵了起来:
连长,战友们丢掉了双脚,也因此丢掉了生命。我丢掉了双脚,可不能丢掉爱抚双脚的权利啊!
后来,他仍然干着那份心爱的工作。
他的目光只看人们的双脚,不是管男人、女人,不管是穷人、富人,不管是老人、青年。
而每次,看着那一双双脚实实在在踏在地上走远,他总是眯上眼,脸上浮起暖阳般的笑容。
然后惬意地吸上一口烟,然后再呷上一口浓浓的茶。
4
姐姐神经了。
弟弟眼看着姐姐的家日趋败落,时常在眼角挂上几颗晶莹的泪。
姐夫为给姐姐治病,变卖了所有家当,终不能奏效,便出门去收破烂挣钱,才有一日就给电击了,永久地离开了不知香臭、饥饱、美丑、悲喜的姐姐。
姐夫入葬那天,两个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她却在一边舞蹈、歌唱。
弟弟不再读书了。姐姐的两个儿子也不再读书了。
弟弟开始云游天下,四方拜师,寻求治病的妙方。
从来没有现成的妙方。
三年后,弟弟只能靠悟性与聪慧发明了自己的妙方,且能兼治其他疑难杂症。
一个又一个病人被送到他这里。
一个又一个颠三倒四的人脸上恢复了真的笑容,他们又走进了崭新的世界。
他成了名医,开始下手给姐姐治病。
最后一个疗程的药交给姐姐的两个儿子之后,他因一件重要的事不得不出趟远门。
三个月后,他回到姐姐家。
姐姐死了。
姐姐的病是治好了。
姐姐恢复正常后,她清醒地回到了现实中:丈夫已死,家债累累,该结婚的两个儿子因贫穷过了结婚年龄而只能做光棍了。她觉着的确对不起这个家,真的再没脸活下去,才……
弟弟从此不再给人治病,也少言寡语。
人们说弟弟有病了。弟弟却只告诉一个钓鱼的老人:有些病是不能治得太彻底,太清醒了就不好。
逃跑的龙虾
有朋友讲了这样一件事:
那天晚上,他买了二斤龙虾,放在厨房的一个盆子里。第二天一大早他起来准备煮吃它们,去厨房一看,满地的龙虾在爬。它们一个不剩地从盆子里跑了出来。
他很奇怪,因为那盆子的高度足以阻止龙虾们跳出去。
他决定先不杀它们。他要看它们是如何逃跑的。
这天夜里,他蹲在离盆子不远的地方,观察着龙虾们的动静。
起初,那些龙虾一个个地都在蹦,但它们跳的高度显然不及盆高的一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仍然没有一只虾成功。
他有些疲倦了,看看表,已是凌晨一点多钟。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昨天晚上人为地撞翻了盆子?
他站起来想去睡。这时的龙虾似乎都已无力挣扎,它们围拢成一团,其中有三个已上下重叠起来,各爬在下边那一个的背上。
龙虾们要睡了,或者要过它们的夜生活了,他不该骚扰它们才是,他想。他决定回卧房去,并且宣告案情侦破无果。
他刚要转身走,突然,奇迹发生了。有一只虾站在另外两只的背上,开始向那三个叠起来的最上一个身上爬。那最上的一个已伸出双手来拉它。这个动作很艰难,但最终这只虾爬了上去,成了整盆虾中站得最高的一个。
接下来,又有一只虾爬上了这只虾的背上,又成了新的最高点……
终于,有一只虾站在了与盆口对等的高度,它的身体开始向盆外挣扎,而盆底的那些正在用力向上拱。
第一只虾出盆了,但它没有脱离其它的虾,它的双钳死死地扣住下一只虾的一只钳。它在用力向外拉后边的那些。
它们都是死死地拉住对方,这一推一拉终于使第一只虾落了地。就像一列火车,它们徐徐向外爬去。两个钟点之后,所有的虾已在地上爬起来,它们开始寻找新的生路。
故事讲完了,我们都为这些聪明的龙虾欢呼。
其实,龙虾凭借的只是最原始最低级的思维方式,或者说只是求生的本能。而更重要的是它们相互依赖,相互帮扶,最终形成一个团队,这个团队因为手拉手,因为顽强的斗志而最终成功了。
可是,那第一只出盆的虾为何不放弃那些后边的累赘呢?它们又为何没有抛弃最后的一只或几只呢?
陈建斌,作家,现居郑州,曾发表散文、随笔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