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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1期

自我检讨书(1952)

作者:钱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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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财产观念极薄;钱到手就空。然而“吃”“喝”“嫖”“赌”四字,我不犯一字;连纸烟都不吸。我一生不喜肉吃,到现在,往往买了半斤猪肉,我和老妻两人,两天吃不完,就给女佣吃了;至于鸡,非过年祭祖不杀,一年难得有一回两回杀!蔬菜,则我老妻自己种了吃,很少卖。衣服,鞋子,到现在,还是我老妻亲手裁,亲手缝给我穿;不必劳缝工。我老妻一生,手没有摸过牌,嘴没有衔过纸烟;讲到娱乐,生在上海附近,从没有进过影戏院的门;其他不讲了!我教书上海,前后几十年;然而我不知道影戏院的门,如何进;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戏,就是在清华那年;孟宪承说:“如何到北京,不看梅兰芳的戏!”双十节那天,就约我去了;哪儿知道梅兰芳挂了牌,没有出演;始终没有瞻仰到。我有三个儿子,和媳妇,没有一人懂得赌;三个媳妇和大儿子,也不吸纸烟;所以我家庭用度很省。然而我十九岁就馆,月薪就银币二十元;到了二十三岁,游幕江西,每月送我银百两,合银币一百四十元左右;直到民国二年,我二十七岁,月入最多时,一百六十元;少则百元。后来做小学教员,第一年,月薪二十二元;第二年,就加十元。我初进中学,月薪五十元;到民国十二年,已加到每月九十五元。下半年,我到圣约翰大学,月薪一百五十元;到二十六年,抗日战争发生的那年,我在浙江大学,已加到每月三百六十元。在抗战最后一年,教部按级支薪,我底薪伍百四十元,比之最初每月二十元的收入,是二十七倍;然而我一家生活,不过加十倍;我三个儿子,一出学校,也没有一人一天闲住过;然而我未买一亩田;银行储蓄,从未开过户;我无锡许多大工厂,大商店,没有一家有我一股两股的股金。我不愿积了钱,供一家享用奢侈;我宁可送给人家用!我不愿送人家的礼物;而人家缓急,没有不量力应付!自我早年已如此;我深知社会罪恶,一切在占有;我不愿占有;做事四十八年,不失我的寒酸;总算幸免于罪。
  
  (三)我不能劳动,而人家劳动的果实,则不敢糟蹋!
  
  我生平顶恨自己不劳动,而糟蹋人家劳动的果实。我则因为自己怕劳动,劳动不得;而知人家劳动之不易;所以劳动的果实,格外爱惜;这是由于我家庭的教养。
  我父亲最爱惜谷粒。我小时同他吃饭,有一两粒饭米落在地下,他老人家必叱喝着,叫喊检(捡)在口中吃下去;常常说:“碗中一粒米;农民一身汗!”我还记得,有一天,他到厨房下,看到泔脚缸里有饭,发气说:“你们吃了现成饭,哪儿知道乡下人种田的辛苦!”女佣应着说:“饭馊了,所以倒掉!”他更发气,说:“你看我吃下!”就取一个淘箩,将饭沥出,取开水一泡,就吃下了;大家吓得不敢做声。后来我到江苏省立第三师范教书,饭厅上挂着“盘中粒粒皆辛苦”七个字的横匾;学生也还珍重米粒!及到上海,看见许多大学生,往往一碗饭吃了半碗,倒在地下了;粒米狼戾,劝说一两句;大家觉得我有些土气。知识分子,这样缺乏劳动观念,不爱惜劳动果实;我看到我们上一代,还不至这样!乃至日本战争发生,我随着战争的蔓延,逃到江西,逃到湖南,到处听到,看到难胞没有饭吃,跑不动,就僵仆路上;然而一到学校,一般青年学生,吃了国家公费的饭,依旧不知道物力艰难。有一次,我和学生吃饭,一女生吃馒头,撕了皮吃,狼藉满桌。饭毕,余招问所以?她说:“因为脏,不卫生!”我厉声说:“国难严重到这般地步,全国同胞,饿肚皮,吃不到这般脏,这般不卫生的馒头皮者,不知多少!你不要看见外国人吃面包,不吃皮,定要学样!”我想现在知识分子,经过下乡土改,看到今天工农当家之老农家,辛苦种了田,没有好饭吃,这种观念,当得正确些!
  我爱惜一块古玉,一只古鼎,像爱惜一粒谷一样,因为同一是劳动的果实;不过一是古代的,一是现代的。然而一粒谷,可以吃饱我们的肚皮;一年古器,可以充实我们的文化。我们看了一件古器,可以想见我们祖宗艺术的优美,民族文化开发的老早。我常常认为这是民族历史的物证,社会文化的遗产!“社会是劳动的产物”,这个口号唤出了;然而社会劳动的果实——产物,并没有得到我们真正的发心爱护!人民政府虽然三令五申,不论物质的,文化的,到处看到浪费,甚至糟蹋和毁坏;这是我们当得知道警惕的。
  辛亥以来,四十年过程中,社会财产——劳动的果实,无条件整批毁灭,我看到实在可怕。其实共产,先决条件,须得有产可共。我自己没有一些财产;然而我常常想法保护一些社会财产,尽可能免得无目的、无意识的破坏。一九四九年四月初,武汉将近解放,第一纱厂经理程子菊,卷了资本,向香港一跑,工友索薪无着,引起各厂恐慌。我因为儿子钟纬在汉口申新四厂,当副厂长;那时,有朋友寄给我一本“转变中之北平”小册子;我就带了过江去看儿子,知道经理副经理以及高级职员,大多吓跑了;厂长病倒在上海医院!我到,恰恰有一技师,从前是我儿子的学生,苦苦请求准假回江南。我说:“资本家有钱望(往)香港跑;你们抛掉机器,就没有生活!”我就检(拣)小册子中于工厂部分,指点给儿子看,说:“从前你是副厂长,现在须得站起来当家!召集工厂大会,声明你自己的立场和不跑。调度厂中所有的物质,保证工友的生活,决不像第一纱厂不发工资。安了工友的心,然后如实提示三点:一、保护民族工业,并鼓励工人竭力保护,乃共产党新经济政策纲要之一。本厂是民族工业,工友们当得全力保护。二、工友们,苟不断生产;无论时局怎样,必代表厂方以保障工友的生活。三、工友保护本厂机器不毁坏,生产不间断,即保障自己的生活前途。厂主的身家性命,或者别有依存;而工友们身家性命,则必系于厂的保全。”儿子总算依我的话。我并替儿子拟一白话韵文布告,说:“本厂民族工业,不同资本官僚!民族工业能保,经济乃有新路。工业就是生命,大家认识清楚。如有煽动毁坏,罪同坑杀工友。大家努力生产,切勿自毁前途!鄙人追随工友,誓守岗位勿走!务望工友齐心,岗位共此牢守。”我劝儿子和其他私营工厂取联系,交换办法,安工友的心!我又写信给我在上海一个弟弟,向上海各工厂,提供一些意见;其实我的弟弟早已有默契,讲不到怎样效果;然而暗中减少一些无为的纠纷。等到武汉解放,我想起我到武昌,李范一先生曾来看我一次;我就写信给儿子,叫他去看李范一先生,报告一些武汉民营工厂的情形,供参考。
  
  (四)我不愿自己腐化以腐化社会;尤其不愿接受社会之腐化以腐蚀我民族本能。
  
  我读古人的书;我们的祖宗,总是教我们勤生节用;而现在贪污浪费,这是我们子孙的不肖,不要把责任卸给祖宗!辛亥革命,蔡孑民,吴稚晖,发起进德会,认为革命必得革心;人有不为,而后可以有为,相约以不为自律;最高的八不:是不纳妾;不狎邪;不赌博;不饮酒;不吸鸦片;不吸纸烟;不做官;不做议员。会员各自认定几不;最少三不为末级。那时我在南京,有人送了一个会章来,是白银铸的一个心脏,当胸悬着;说:“心,要叫我摸摸良心;银,象征良心的纯洁。”征求我入会;如果认了几不而不遵守的;同会的人,见到他,就鞠躬,促他自觉!我那时,看到党人,军人,狂嫖,滥赌,生活腐化得可怕;我想着我年纪正轻;如果混着,一同下水,以后不得了!我想官和议员,也看他怎样做!我眼前至要至紧的,是约束我的生活,不跟着人一同堕落;就认定“不纳妾”;“不狎邪”;“不赌博”;“不饮酒”;“不吸纸烟”五项;出了一元银币,领一个进德会徽章,背镌“五不”二字,贴心挂起。有朋友来引我逢场作戏;我就翻进德会章,指给他看,说:“我不愿同会的人,见了我鞠躬!”最初人家不高兴;然而一次,两次,连三次拒绝了;人家也不再来惹我。总算到现在六十六岁,“五不”,没有一项犯过;不过有时参加宴会,人家敬我酒,不能不举杯示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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