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期
木珍闲聊录(2002)
作者:林 白
字体: 【大 中 小】
他那时候在武汉做木工,也是私活,大队不让外出,交钱就让走,一天交五块钱。我们那一大片,我姐第一个穿的确良,我们什么都有,饼干,一买就买一锅。
六十年代的时候,他最多一个月能挣300块。中药柜、卡片柜都难做,就找他。
王榨没有裁缝。
贩药的有钱
贩狗那人外号叫干壳子,他什么都贩,大狗能卖几十块一只,贩到县里,活的一百多一只,死的便宜,几十块。秋天冬天最多。这人喜欢偷鸡摸狗的。
贩药的叫大黑皮。他有一个老表,在武汉一个药厂当检验员,合格的他也说不合格,就给他拿回家,主要贩给私人门诊,马连店乡医院也来要。
他偷偷的,税务局知道还要税。中成药,药片,康泰克,村里的人直接从他手上买药吃,比到医院便宜一点。我也买过,感冒药,治咳嗽的,康泰克。他有钱,爱赌。
当教师没什么好
以前有一个女的,姓罗,在四鸡山小学教书,现在她上北京好几年了。她1987年结婚了,父母全死了,上过高中。
还有一个姓陈的,男的,书记是河那边的,不让这边的人教。现在没五年级了,少了一个老师,刚好死了一个。姓陈的老师挺老实,我们王榨造反,要是减了陈老师,王榨的全不上学。文教组的路过,王榨的人全站在路边,像开会似的,就没减成。我们就是人多势众。三组一整组才五十多人,我们两个组,有三百多人。
学校有四个年级五个班。一般校长水平都不高,就是能干。以前他哥是书记,他哥退休了,他就没干成。
小孩上三年级,要交240块,四年级,250到260,考试的每一张卷子都要二块钱,本子自己买,打预防针,有人就偏不打。有一段搞计划生育,传说给小孩打针就绝后,谁都不让小孩打。
线儿火就是闪电的意思
线儿火就是她的外号,叫孙春英。现在都四十多岁了,娘家不远,她出嫁后全家就上蒲圻市去了,她爸爸在蒲圻市工作,她妈后来都转到市里去了,就她不转,她父母都不同意她嫁到王榨。
是小王的哥哥天不收介绍的,那时候他是铁匠,到她村打铁,认识她,天不收就要跟大嫂离婚,都生了女儿了,一岁多。嫁到王榨两人就更方便了,这么多年两人都好,线儿火的丈夫本来挺喜欢说笑,现在变了一个人,一天到晚,拉着脸,像人欠了他钱似的。他长相一般,平平常常,做石头客,家境不错,父亲是大集体会计,一年四季都穿棉鞋,兄弟姐妹四个,喜欢开玩笑。
村里有个挺风流的女的,外号叫和尚,也跟很多男的好,她听他叔叔说,线儿火特别漂亮,那时候她还没嫁到王榨,刚介绍。晚上看电影,是露天的,和尚专门跑去看线儿火,回来说:几好看几好看哪是几好啊!
她嫁的时候没嫁妆,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她大女儿特别好看,三个女儿都挺漂亮。二胎时让结扎,她不做,躲,跑,儿子是第四胎。天不收帮她的忙,生三女儿的时候要罚钱,没罚。她儿子是1988年生的,这一年起,正好是划到重罚里面,天不收又帮忙,又没罚。只牵走了一头一百多斤的猪,大柜也没拉走,没怎么罚。现在生二胎都要罚一万多。
有人说,为什么我家罚她不罚,说了还得罪她们家的人。都怕天不收,他权大。
线儿火随便得很,只要能躺下,就行,不管什么地方,油菜地,后沟稻草堆,山上,多着呢。天不收上她家多,老上她家,她小女儿问,你为什么老上我家?他不管。
天不收有个店,老给她的孩子吃东西,糖、饼、瓜子、蚕豆。天不收做了结扎,那时候线儿火还没生儿子,她丈夫就没做手术。后来生了儿子,她丈夫用电扇差点把儿子扇死了,不到一岁,吹了一夜,送到滴水县抢救,住了十几天。
线儿火什么时候要钱天不收就什么时候给,她在什么地方打牌,他就在什么地方看牌,线儿火老输,一输,手一伸,他就给钱。当着大家。他也贩牛,一头牛卖多少钱,没人知道。
大嫂知道他跟线儿火的事,她管不了,就每天打牌。闹过一次,没用,她爱面子,晚上偷偷闹。
有一次大嫂去当喜娘,头一天去女方家,缝被装箱。那天,线儿火知道大嫂不在家,她就从后门进去。天不收是小王大哥。有人看见了,她喊我,说快快,木珍,说个好话给你听。我赶紧去,以为真的有好事。她们在挑石头,说,毛球上你大哥家了。线儿火也叫毛球。我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二叔也挑石头,他听说了就往回挑,在后门等着,等了一会儿,他让我等在后门,他上前门。他又叫和尚,和尚说什么事,他说,好事,你在这呆着。侄媳妇也来了,几个在前门,我晾衣服,很好笑。侄媳妇外号叫八杠,她把耳朵贴着窗户听,没听见。开门了,大家装着要吃糖,大哥那年嫁女,要糖吃,一看,线儿火脸都红了,大家都笑。天不收说,吃糖,抓了一大把。
他平时给线儿火买衣服、鞋、金耳环,还给钱,他跟大嫂说钱丢了,经常是一千就掉了几百。他谁都想占一下。线儿火平时爱吃零食,天不收有钱上街,就给她买好吃的,牛肉、小鲫鱼、苹果、梨。
就是不给她家干活。一般男的跟女的好,男的都给女的干活。
线儿火上街跟他约好,其实是两人上街了,买的衣服就说是她姨给的,买了耳环项链,都说是娘家给的。她姨在县邮局。
后来大哥跟另一个女的好了,叫刘巧,高中毕业,嫁到王榨来的,她比她丈夫大两岁,做木工,家境还可以。那时候他正当治保主任,是最红最有权的时候。刘巧长得高,不白,有心眼,她跟大哥好,不像毛球(就是线儿火),毛球还悄悄跟踪他们,全村都笑话,大嫂都没跟她倒跟上了。
我们村吃自来水,得从井里抽到山上的水塔里,每隔一天得有人起早抽,村里给这抽水的人一年400元。天不收就让线儿火干这差事,她每天都起得特别早,鸡一叫就起,她丈夫都起不来。闹五更。她每次都得从我们房前路过,每次过就咳一声,给大哥一个暗号。大哥就每天早起上厕所。有时候她早上没抽就晚上抽,晚上也咳一声,大哥听了就又上厕所,上干渠那边上。
天不收跟刘巧好了,线儿火就上她家跟踪,有事没事,就装着要买鸡蛋,刘巧说,我们家没养鸡,自己都不够吃的。有时候就装着找猫,上刘巧家找,刘巧说,怪了,隔这么远,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有时放牛,线儿火就到坟地去放,坟地高,能看地势低一点的地方,她有时在地基里搞。有个男的看见了,跟她说,你不给我,我就告诉你家石头客。她只好跟他,她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有一个单身汉,外号叫妖怪,又难看又脏,是卖力气的,送粪,把粪挑到地里去,给他十五块钱一天,管吃。我家小王也让他挑,给他煮面吃,他太脏了,他吃过的碗要用开水烫过。线儿火不嫌他脏,跟他一个碗吃,一根面条一人一头。有一次闹着玩,线儿火要脱妖怪的裤子,没脱成,线儿火就一把抓住妖怪的下身,妖怪说:哎哟,你别捞着胡子一把揪。在屋里,大家在打牌,线儿喊人帮脱妖怪的裤子,都不帮。
有一次晚上,线儿火出来跟踪刘巧,她丈夫又跟踪她,她丈夫叫细头。十二点了,天不收上刘巧家,刘巧在村尾,没人上那去,一年最多上她家去两次。12点,线儿火在窗口蹲着,听到天不收咳了声,马上就敲门。她喊:开门,开门,猫不见了。其实没猫。天不收听见,就从楼顶跳到外面的坟地上,跑了。
人跑了刘巧才开门,她抓着线儿火,说,你看一下看一下,到底找猫还是找人!闹了半天,非拉着线儿火喊,这时候细头跟踪也来了,刘巧喊,细头哥你看一看,她怎么上我家找你了。
以前两人表面上还挺好的,这件事以后就闹翻了。去年有一次线儿火的外孙过生日,周岁,线儿火让篾匠给孩子做睡觉的床,篾匠在刘巧家的背后。那天挺黑的,线儿火来敲门,小王让我别开,她说把你的电筒借我一下。我没开门,把电筒从窗子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