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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1期

俱分进化论

作者:章太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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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欧洲各国,自斯巴达、雅典时代,以至今日,贵族平民之阶级,君臣男女之崇卑,日渐削,则人人皆有平等之观,此诚社会道德之进善者。然以物质文明之故,人所尊崇,不在爵位,而在货殖。富商大贾之与贫民,不共席而坐,共车而出,诸佣雇者之事其主人,竭忠尽瘁,犹必以佞媚济之。虽无稽首折腰之礼,而其佞媚有甚于是者。东方诸国,诚人人趋附势利矣,犹以此为必不应为之事。独欧洲则举此以为天经地义,除少数之持社会主义者。此非其进于恶耶?往者旧教盛行,迫人以必不愿从之事,自宗教改良,而人人有信教之自由,此诚社会道德之进善者。虽然,基督教未行以前,如苏格拉底辈,以身殉道,蹈死不顾;基督教既行以后,奉教者以舍身救人为志,则殉道者尤不可以更仆数。乃至路德之倡新教,其风亦未尝绝也。今日之以身殉道者,犹有其人乎?其在中国与非、澳诸洲者,或以智穷力竭,无所复之,而不得不就菹醢,其同类则相高以以身殉道之名,究其实际,怯畏葸之尤也。非直宗教,今之欧人,强毅敢死之风,已渐消灭,而吝惜身命,希于苟安而止者,所在皆是。风教陵迟,志节颓丧,其进于恶也,盖已甚矣!
  二、如日本人言:日本维新以后,以新道德与旧道德相参,其奉法守节,胜于往古。曩者轻果好斗之风,渐转而为国家死难,此固社会道德之进善者。虽然,国势渐隆,法律渐备,纳其臣民于轨范之中,诸公卿间,求其刚严直大如西乡隆盛者,盖不可复睹矣!往者虽轻侠自喜,而士人之倜傥非常者,亦往往而有,若中江笃介、福泽谕吉诸公,诚可为东方师表也。今其学术虽胜于前,然有不为政府效用者乎?有不为富贵利禄而动者乎?日本维新才四十年,而其善之进如此,其恶之进,亦既如此矣。
  三、如中国。中国自宋以后,有退化而无进化,善亦愈退,恶亦愈退,此亦可为反比例也。论者或谓周、秦以上,戕杀报之事,记于《春秋》者,不可偻指。常疑前世道德,必无以愈于今,此大误也。春秋之世,戕杀报,不以为忌,常在世家贵族。若乃尾生之信,沮、弱丈人之节,亦为后代所无。虽至战国,士人习以游说为事,然豫让、聂政、荆轲之徒,其侠烈有足多者。墨翟之仁,庄周之高,陈仲子之廉介,自汉以后,可复得乎?东汉风俗,二千年中为殊胜,而奸雄亦出其间,互相争竞而不可已。唐世风烈,稍近战国矣,急科名、趋利禄者日多,而高洁者亦因以愈多。阳城、元德秀,特其最著者也。自宋以后,渐益退化,至满洲为甚。程、朱、陆、王之徒,才能自保,而艰苦卓绝,与夫遁世而无闷者,竟不可见,此则善之退化矣。矫称蜂出,誓盟不信,官常之堕败,士风之庸猥,党见之狭陋,工商之狙诈,此诚可谓恶也。夫善恶虽殊,而其资于伟大雄奇之气则一。然观今日为篡者,惟能为石敬瑭、吴三桂,而必不能为桓温、刘裕;为奸者,惟能为贾似道、史弥远,而必不能为元载、蔡京。朝有谀佞,而乏奸雄;野有穿窬,而鲜大盗;士有败行,而无邪执;官有两可,而少顽。方略不足以济其奸,威信不足以和其众,此亦恶之退化也。
  苦乐何以并进?凡苦有三:一曰怨憎会苦,二曰求不得苦,三曰爱别离苦。乐者反是。苦又有二;一曰苦受,苦事现前,逼夺身心,不能暂舍,是为苦受。二曰忧受,苦事未来,豫为愁戚,苦事已去,追为痛悼,是为忧受。乐亦有二:一曰乐受,乐事现前,暝瞒耽溺,若忘余事,是为乐受。二曰喜受,乐事未来,豫为掉动,乐事已去,追为顾恋,是为喜受。世界愈进,相杀相伤之事渐少,而阴相排挤之事亦多。彼时怨憎会苦,惟在忧受,不在苦受。惟此一苦,或少减于畴昔,需求日繁,供给不逮,求不得苦,较前为甚。所求既得,其乐胜前,一旦死亡,舍此他去,爱别离苦,则较前为最甚。非直如是而已,一、感官愈敏,应时触发,其感乐则愈切,其感苦亦愈切。例如犬羊娩乳,熙怡自得,人间妇女,则以娩乳为最苦。以文明人较野蛮人,则娩乳为尤苦也。二、卫生愈善,无少毁伤,其感乐则愈久,其感苦亦愈久。例如蛙失其肢,守宫丧尾,习为故常,则补缺力亦易发达,丧失未久,完具如故。高等动物无常失肢体之事,偶尔丧失,则补缺力亦无所用。又如野蛮人众,刀剑创痍,应时完好;文明人众,则无此事,虽有药物,而伤甚者,必难骤复也。三、思想愈精,利害较著,其思未来之乐愈审,其虑未来之苦亦愈审。例如火将焚栋,燕雀处堂,颜色不变;若在小儿,亦鲜危怖;其在成人,则望气而矍然也。四、资具愈多,悉为己有,其得乐之处愈广,其得苦之处亦愈广。例如贫子家中,徒四壁立,一身以外,无所受乐,亦复无所受苦;若在富人,田园金帛,围绕形躯,多得一物,即有余欢,略失一物,亦有余憾也。五、好尚愈高,执著不舍,其器所引之乐愈深,其器所引之苦亦愈深。例如狎客冶游,所遇既广,无所缠绵,顺之不为甚乐,逆之不为甚苦;若笃于伉俪者,稍有乖违,其苦已甚。又如学究鄙儒,恣意记录,不劳心力,得失之间,亦无苦乐;若耽于撰述者,略有残损,苦亦随之。六、夭殇愈少,各保上龄,其受乐之时愈永,其受苦之时亦愈永。例如蟪蛄、朝菌,一瞬已亡,其苦其乐,亦云暂矣;若在牛羊,其寿稍永,常得豢养之乐,亦常受鞭棰之苦也。如上所举,苦乐相资,必不得有乐无苦,善恶并进,犹云泛指全体;苦乐并进,则非特遍于全体,而亦局于一人。其并进之功能,盖较善恶为甚矣。
  上来所述,善恶、苦乐二端,必有并进兼行之事。世之渴想于进化者,其亦可以少息?抑吾尝读赫尔图门之《宗教哲学》矣,其说曰:“有恶根在,必有善根,若恬无为者,其善根亦必断绝。”此谓恶尚可为,而厌世观念,则必不可生也。不悟厌世观念,亦有二派:其一,决然引去,惟以出此世界为利,亦无余念及于众生,此佛家所谓钝性声闻,无有菩提种子者也。其一,以世界为沈浊,而欲求一清净殊胜之区,引彼众生,得其所,则不惮以身入此世界,以为接引众生之用,此其志在厌世,而其作用则不必纯为厌世。若是,则何不可厌世之有?抑吾又读羯通哥斯之《社会学》矣,其说曰:“凡彼乐受,先由轧轹,第一轧轹,惟是苦观,第二轧轹,始有乐观。”此谓苦不可厌,于苦受后,得有乐受继之而起也。不悟人之追求,固无穷极,方其乐时,虽知有乐,久之而其乐亦可厌矣,则必求一新乐以代其已谢者。于是第一轧轹之新苦,又必先于新乐而生,求乐无已,其得苦亦无已,后得之乐,果足与先受之苦相庚偿乎?况其所谓乐者,同时必有苦受与之方轧丽骖而进,是先受之苦为纯苦,而后得之乐,惟是苦乐相参也。然则进化之乐,又曷足欣羡也哉?或曰:“今之世未为究竟进化,善恶、苦乐,犹未达于顶点,故人之希望者多,而厌弃者犹少,无宁任其进化,使人人知有世界极恶、自身最苦之时,则必有憬然反顾者。当尔所时,厌世之说,于是昌矣!”此其为说,亦本赫尔图门调和进化、厌世二主义者,世有勇猛大心之士,不远而复,吾宁使之早弃斯世,而求之于视听言思之外,以济众生而灭度之。纵令入世,以行善为途径,必不应如功利论者,沾沾于公德、私德之分。康德所云“道德有对内之价值,非有对外之价值”者,庶几近于“无漏善”哉!何以故?尽欲度脱等众生界,而亦不取众生相,以一切众生,及与己身,真如平等无别异故。既无别异,则惟有对内之价值,而何公德、私德之分乎?其次,无勇猛大心者,则惟随顺进化,渐令厌弃。夫以进化之力,使斯世趋于为鬼为魅,则自穷而知所返,此法尔无可遁者。然随顺进化者,必不可以为鬼为魅、为期望于进化诸事类中,亦惟择其最合者而倡行之,此则社会主义,其法近于平等,亦不得已而思其次也。
  
  (本文初刊1906年9月《民报》第7号,后收入《太炎文录初编》别录卷二,现据《章太炎全集》本收录。)
  
  章太炎(1869—1936),近代著名学者,在文学、历史学、语言学等方面都有极深的造诣。主要著作有《章氏丛书》、《章氏丛书续编》,部分遗稿刊入《章氏丛书三编》。今人编有《章太炎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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