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3期
鸭寮街
作者:王 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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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细节我就不嗦了,简言之,猪八戒做到的,这男人也做到了,甚至比猪八戒还要成功,我离开店铺的时候,己经没了“金猴奋起千钧棒”的满腔愤怒,没去消委会也没去壹周刊,我接受了他们的和平协议,虽然条约并不平等,他们只答应修,但坚不透露是在哪里修,修者何许人,却一再表明,零件坏了要出钱。水货嘛!大家都要活命嘛!
你看,没几天,我又出现在鸭寮街上了。我又沿街漫步。一边浏览着两边无奇不有光怪陆离的地摊,一边倾听着熙熙攘攘、此起彼伏的市声。一会儿,站在一个专卖黄色唱片的小摊边看看都是些什么人问津;一会儿,和这位正在公然叫卖有线电视译码器的档主搭诎两句。不过大多时候,我只是一个人漫无目标地走着,东瞧瞧,西看看,有人在叫卖什么,我去倾听,有人在争吵什么,我去围观。只要自己没有不幸成为主角,我会不时跟人们一道发出哄然的笑声。有点俗,有点倦,有点乐,有点忧,有点无奈,有点生气,在这种明目张胆的坑蒙拐骗和大肆叫卖的欺诈行为之中游逛。我在这里看到了另一个香港,与旅游图片和宣传单上全不一样的香港,书本里和电视上都看不到的香港。那个光采照人明艳辉煌的中环丽人沦落风尘,玻璃幕墙变成了残街陋巷,扬眉女子变成巧笑商女,可是依然有她的百种风情。格调当然一落千丈,可你不能不同意这也是一种风情。
我走在这条街上,观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面孔,这个一身赤膊上满是纹身的大汉,那个一头金毛浓妆艳抹的少女,那个面无表情正在聆听兜售译码器男孩讲解的老者,还有那个在一堆五颜六色灯具中稳坐钓鱼台的妇人,甚至那位慢吞吞巡过的差人,我们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却在这种背景这种环境里达成一种默契,形成了某种共谋关系。奈保尔(V.S.Naipaul)第一次周游印度,看到满街粪便,看到就连衣冠楚楚的绅士也会当街脱下裤子就大解,大为震惊:“怎么以前从未在哪本书上看到这样的描写呀!”就连那些最为愤世疾俗的印度小说家,对于这一类现实也是含糊其词虚与委蛇。走在鸭寮街上,我有点明白了奈保尔百思不解的愤慨(也许他早就明白了,只是不说穿而已),如果说这里是香港的一个伤口,一道隐痛,我们,我们走在这街上的人都是这伤口的细胞。正如麦当娜反诘那些骂狗仔队杀死戴妃的人:“没有你我他这些有窥私欲的读者,哪会有狗仔队?”所以在鸭寮街上当受骗的人从来不去投诉。猪八戒男人说得好:“我们在这里还是正当商家呢!我们只是卖卖水货而已,你看看那些卖译码器的!警察一样奈他们不何。”
是的呀,欺诈在这里可说是一件共谋行为,大张旗鼓,怡然自得,而且贴上了卷标,香港重视标牌符号的特色,在这里得到黑色幽默式的体现,看看四面八方头上身边的这些招牌吧:友好、忠诚、快富、黄金、诚信、永久、嘉信、正兴、利民、民生、永好、无限……在这样一些符号的掩映下,我们心安理得,心平气和了。
鸭寮街,自有这边独好的风景。
王璞,作家,现居香港。主要著作有《女人的故事》、《知更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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