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徽州少年日记（１９４９）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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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二日晴
记事：关于日记的作法，只要见景生情，看物起意。若无景物，但凡人家所饲六畜，皆可为之材料。如：马是为人所骑，牛是为人耕田，鸡是为人司晨，犬是为人守夜，猪、羊两畜，则是为人杀吃做菜之品，亦是人生日常需要营养品，可以补助人体，因他（它）内含维他命，爱没西三大因素，例如人劳力过度，则吃一猪蹄，亦可输用脚力。
正月十三日晴
记事：黎明时，信步来校，举头一望，只见有一只鸟，衔着一根草木，飞到一根柴上去做窠，另又有一只鸟也飞来和他（它）争窠，于是，两相争个不休，比（此）时即打起架来了，恰巧有一人去讨柴，见那两只鸟打架，连忙过去赶，因此被他一追，那两只鸟也便向外方扬飞而去，竟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正月十四日阴
昨天走到外面，见有一班人。我问他说：你们去做甚么呢？他说到山上去掘蕨薇。现在我们村里家家都去掘来，把它打成溶化，用水洗下，滤去其渣，待青黄不接之期，拿来当饭吃呀。
正月十五日晴
记事：我想学生练习日记，诚然希望多识些字，可以多学些文法，可以多记载之事，凡目之所视，耳之所听，皆可以记之也。不论书本所载之古人事迹，及其历代国事，或者报纸所载当今国事，及其他有益于文艺发展之文，亦可以记载上簿。
正月十六日天雨
记事：今日在校中，听见校外人声喧天，不住地呼赶，出去一问，他们说：刚才有一只狐狸叨着一只鸡跑过去，现时有很多人在后山把鸡寻了回来，同时有些人说是我家没了，又有些人说也没了，究竟不知道是谁家的，候被咬死的鸡拿回来一验，便能了解。
正月十八日雨
早晨走到校中，刚把书开读，抬头一望，看见有一只乌鸦鸟，飞到一根柴上停下，而后又飞到屋瓦上高声地鸣起来了。我想，俗语有乌鸦鸟一叫，必有不测的事呢。这是最应验的。不然，清早那（哪）有这般高声鸣的呢？不过，这时候天色还早，不能决定。待日上三竿的时候，定可有一些事效验的。
农历正月二十二日雨
午后时走到门口，看见一只猫儿捕着一只老鼠，在地上玩耍，忽把鼠放行，忽又把鼠捕来，可谓是猫儿以鼠为戏，想古时诸葛亮七擒孟获一样的，正想之间，突见他（它）已把老鼠吃了，于是不免一叹！
正月二十六日晴
论起我们的功课，每天应当完毕。标语所云：“今天的事今天毕，不要等明天，明天还有明天事。”但我每日所应做的事，第一件是日记，不能欠缺；第二件是写笔记，亦不可少。还有其他的功课，如果每天余下一件功课不做，汇集日久，岂不堆积如山吗？就是用心的人，也不能进步，所以我抱定目的，每天的功课，任何百忙，都要完成，才是我们求学时期的宗旨，可以达上了进步二字。
农历正月二十九日雨
所谓年岁关系，据通书所载，今年年岁不能叫佳，不过观目下之天气，雨水尚称调匀，谅无甚妨碍，或者再睹六七月之间如何，倘若无甘霖下降，亦是天数之定局，非人力可能挽回也。而天之事谁能料乎。总不外乎一种古谚流传而已。恐其仍旧时晴时雨，辅佐苗物之生长，彼时亦可告大有之年。
农历二月初五日天雨
今天我走到外面去时，忽然有一个学友邀我去散步，我对他说道：石门的山景，是何处生得很好，他答说：就是这样的山景，全是石山，不知不觉信步已到田里，只见油菜花开的是黄金色，桃花红树枝青，相映着非常美丽，虽是石山，亦很生得平和，我想必定出人要好一点，要是有读书之家子弟敏慧，定也有成名的。
农历二月初七日天阴
我想，春天的景象，是多么的可爱呀，百花也都齐开了，百鸟也在枝头鸣叫着，可谓是春光明媚，柳歌桃笑，鸟列笙篁之时，吾辈岂可虚此良辰，当以寻花问柳，以慰无聊，于是，我便邀了数个学友，对他说：昔日朱文公所写读书四乐，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你看是吗？好鸟是在树枝上叫，好花也是开在树上的，真是看不尽，也听不尽，使人愁去兴来，如果携书见景，仿佛是另换一个世界了。
农历二月初八日天雨
论这番春耕天气，雨水下得很多，假使在人家布种的时候，遇着这番天气是很好的。惜不应时，田里工作未到，其它的事又不能做，以致人民多在家中嬉了。想我同堂学友，不论晴天雨日，都要在校中读书，不过晴天有太阳照在校中也，光明一点，同学们都是欢喜的。但雨日黑暗暗的，又加校中光线不充足，因此同学们个个都是愁闷的呀。
农历二月初九日天雨
想我读书的棹案是对着墙槛摆的，随时可以眺望槛外的山景。有时也曾对学友们说：你们知道吗？这是春天的景象呀，你们看见吗？满山遍野的草木都正值发枝时候，苗竹的笋也正在出头了，这是自然的本体，惟人虽不知觉，表面上不能发现，我今拿一件小小的事证明人的发育，在平时不觉怎么样子，到了春天，人人觉得疲倦好（目困），这便是人发育的效果，所以我们读书，在这春天比较其他季候中，要来得进步些呀！
农历二月初十日天阴
我想石门村里，有好多人，年年都要烧一窑石灰的。不知怎样，今年都无人烧灰了。因此便对学友们说：你们村里今年不烧灰是什么缘故呢？但现在的时期，是很烧得的。如果烧得起来，挑到别地方去换些粮食来，也是好的。学友们道：大概受粮食困难的问题，自己也无多大本钱，只好不烧了。将来自己要腌竹，只得或钱或米到别地方去换呀。
农历二月十一日天雨
我想学生的日记，要不能天天同样的，只要心中有思想，或者是做春景，或者登山，或者渡水，以及郊外一切植物、动物皆可以的，只要有意义。如果东扯西拉，便无意思了。但春天光阴不觉快要完过了，到那夏天人家又是布种苗物下土时候，待苗物生长时，又变成夏天的风景了，如此便得寸进尺，任何愚笨的资性，学友都能进步的呀。
农历二月十二日天雨
早饭时，忽有太阳出现，想今天是要晴了，而后忽又有乌云上升，想是又要下雨了，真是天变无穷，谁知今年春天雨水落得这么多。况节候已经到了，又遇着这番天气，不能出外做工，人家的山都不曾掘，等到到了夏月，再去做工，岂不要迟了吗？
农历二月十三日天雨
昨晚听见有人说，这番天气，西乡的大麦大大的受损失呀。我想今年粮食非常的艰贵。如果大麦一好，也可以接接荒的。谁知又遇这番雨水，大麦是不能结实的。这一来，人民定有饿莩之叹呀！
农历二月十四日天晴
昨天同学们叫我同到外面散步，便对学友谈评说：你们石门村里全靠做纸维生，今年纸行又不好，一担纸挑到别地方去，尚卖不得一头米呀。听说还要去卖得远，只有三秤米光景。再除了上下歇钱，到家就没有了。照这样情形，不如还是去×（字迹不清——编者注）山吧，比较好一点呀。将来要拿做纸来维持生活，那就不得了。
农历二月十五日天晴
今天有石门人拿着一副对联来，托先生写字，先生问他，是到西山蓬去贺喜的吗？我也去一个吧。那人说：是的，你加入也可以的。先生便叫我把墨替他磨起来就写了。我想有这么的迅速，这个时光才写，等一会便送要（要送）去的，恐怕时间不能许可吧。后来见他们因时间的急促，只得用火来炙了，这才不误了人们迎娶入门的良辰呀。
农历二月十六日天晴
回想我今年已经入校四个年头了，过去的我，是混混沌沌的过去，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我的年龄尚幼，不知读书的效用，所以为此，但今年的我，是为了读了数年书，同时又听到旁观人谈论中的解释，才知道过去的思想，是很错误的，而今而后，我应悔过前非，何以呢？因为我与他人不同，我的读书是我的伯父替我读的，而不是我的父亲替我读的，因为我的父亲，不幸早以辞尘去世了。为此由我伯父担负的，所以我的读书，有这样的缘故呀，这岂不是我今年要应当用功吗？
农历二月十七日天晴
我想槛外山上的那丛棕是天天都看见的，但是那丛棕都无人来刈，至今也不知什么缘故呢。忽听到旁边人说：等到棕的价钱高一点，再去把他刈去卖，因此到如今都不曾刈他（它）。当时我听了，才知有这种情形，方把我的怀疑打破了。
农历二月十八日晴
今天我走到途中，忽见山上的柴枝已经透青了，我想今年的节候是比较去年要来得早一点，但看此柴枝，回想去年人家是正在布种下土的期了，但是今年还没有动工，这也是令人难测。据历书注明，今年是太早之年，一定要应验的，人家还不如早种为妙呢。
农历二月十九日晴
论此清明时节，我的伯父是要我回去扫墓挂纸钱的。于是在这清明时节，我便放昨日告假回家，忽遇我的只有一度都要回来的，因此堂兄淦文问先生在那（哪）天於（放）假的，我答道：他到十九日仅放假一天，但此回是不到家中去的，听说是到莒山去走一趟，二十日就要开学了，如果我二十日不去，二十一日一定要二学囗（？）的呀。
农历二月二十日雨
我伯父回想替我今年已经读了四个年头的书了，看此这个时局，明年是不能替我读的了，都没有粮食，还能读得书吗？我的伯父替我这样读书，我要应该用功，是胜过于父亲，才对得住我的伯父呀。
农历二月二十一日晴
有我水岚村人问我：今年是读《大学》还是读《中庸》，学中的功课是做那（哪）种题目呢？我便回他说，抄录早晨及昨晚所读的书，再加上先生所写解释，大约过了清明，校中又不同了，还要加上夜下单日温书，双日学写书信呢。
资料提供者附言：
数年前，我在上海的某处冷摊上，意外地觅得极不起眼的一小薄册稿本，此类看似鄙俚粗浅之作，大概难入收藏家的法眼，但我却为其间纯朴充实的真率表述所深深吸引。在我看来，这是了解婺源、徽州乃至传统中国下层民众日常生活情节的极佳史料。抄本封面有“囗[日？]记/詹庆良本”，扉页上写着：“甘霖甘澍，丰年乐岁。枯苗复生，四序平安。虔诚斋戒，云行雨施。延佛求雨，作云下雨。风调雨顺。”封底则作“詹庆良本日记”。今整理于后，以飨读者。
——王振忠
资料提供者：王振忠，学者，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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