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后巷的蝉(小说)
作者:海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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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蝉生活在后巷一间普通的民居里,蝉以前是生活在乡下的。蝉的弟弟考上了大学,因为要供弟弟读书,蝉就来到了这座小城。小城的名字,叫作江南。蝉在一家造纸厂里做事,专门包装餐巾纸。蝉生活在那么多的纸中间,白天是纸,晚上住在造纸厂的宿舍里,梦中也是纸。蝉的收入不高,而且差不多全部给了弟弟。弟弟在一家交通学校上学,弟弟是蝉一家的希望。蝉知道,在爹娘把自己嫁出去以前,蝉的所有收入将属于弟弟。
蝉后来拎着皮箱走出了造纸厂的大门,蝉走出造纸厂大门后一直没有回头看一看,蝉心里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蝉果然就没有回头。蝉后来就搬到了后巷,蝉换了一种职业,在这个城市古色古香的后巷里,有许多像蝉一样的人。
蝉后来深深地喜欢上了后巷,后巷是一条悠长的小巷,透着一种阴凉,围墙上到处缠满了藤蔓和星星点点的小花。蝉喜欢这样的幽静,她买了一把藤做的摇椅,放在房间里,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上面,摇呀摇。蝉有许多客人来,就在窗口探头探脑的。蝉会机械地笑一下,蝉一直以为那种笑是一场交易的前奏。许多时候,蝉穿着宽大的袍,倚在门口,很落寞的样子。有许多男人都会疑惑,他们一直以为这样一个忧郁的人,是不会接客的。在后巷有许多女人,使这条巷子充满了脂粉的气味,娇笑的声音像菜园子里一条五彩斑斓的菜花蛇一样游来游去。后巷的女人引来了不少男人,使这些男人像回家一样一次次来到后巷。
总是有男人问蝉你叫什么名字,蝉说,我叫蝉,虫字旁边一个单字,是一粒孤单的虫子。蝉的个子并不高,但是蝉的骨肉很匀称。蝉诱人的身子就藏在宽大的棉质袍子里,客人的手会乐此不疲地往袍子里伸。蝉笑笑,任由那些手纵横驰骋,蝉认定那是她的一种工作。那些男人伏在蝉的身上哇哇乱叫,兴奋得不知道什么的时候,蝉会盯着房顶看。房顶上有一片明瓦,窄窄的光线漏下来,投在蝉的脸上。蝉想,我是孤独的,我的一生都将会是孤独的。
初夏的时候蝉把一头乌黑的长发剪短了,剪成了清清爽爽的短发。蝉在屋子里装上了一只吊扇,又把摇椅摆到吊扇的下面。蝉的生活一成不变,蝉爱上了看小说,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喜欢上了看小说。客人来的时候,看到蝉随手扔在摇椅上的小说杂志,就会露出诧异的神色。蝉的屋子很干净,蝉的穿着打扮也很干净,总会让客人误以会到了某位小姐的闺房。有一天蝉倚在门边的时候,低垂着眼帘想着心事。蝉的思绪跨山越水,一下子回到了老家。蝉在老家有一个男朋友,男朋友会开拖拉机,会修简单的电器,在村子里属于能人。蝉在离开老家前,对男朋友说我要去城里做工了,我弟弟要上学所以我要去城里做工了。男朋友想了想,搓着手说,好的,我等你。蝉笑了,蝉说不用等,我不回来了,我想进城我就不会再回来了。男朋友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伏下身紧紧抱住蝉的双腿。蝉笑了,蝉说你看你多傻,你找一个女人结婚吧,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女人。蝉后来把身子给了他,蝉脱去了外套,蝉穿着小衫的身子像一粒新鲜而饱满的草莓。蝉说我这身子很干净,你要的话就拿去。
男朋友伏在蝉的身上,蝉只觉得那时候很痛,但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痛入骨髓。男朋友显然并不在行,男朋友只知道伏在蝉的身上哭。蝉就一遍遍地抚摸着男朋友黑黑的头发,蝉说别哭,你已经长大了不许再哭。蝉拎着皮箱走出村庄的时候,父母亲把她送到村口。那时候蝉就像离开造纸厂时那样,对自己说蝉你不可以回头,不要回头。蝉果然就没有回头。
蝉在那天中午见到了英雄,其实那时候蝉并不知道他是英雄。中午是后巷行人最少的时候,蝉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蝉被那双眼睛吸引了,笑了一下。蝉的笑容像一根线一样,把年轻人牵进了屋里。年轻人腼腆地笑了一下,站在屋子中间不知所措。年轻人有些瘦弱,脸色也有些苍白,蝉的心中突然涌起了那种母性的爱意。蝉走过去,悄悄伸过去一只手,握住了年轻人的手。蝉看到明瓦漏下来的光线刚好投在两只握着的手上。其实他们握着的不是手,而是手指。蝉想,牵着他的手就像是牵着一个爱人的手。蝉又笑了,年轻人也笑笑。蝉说你第一次呀,年轻人说,是的。蝉放开了年轻人的手,蝉的棉质碎花睡裙褪了下来,年轻人面前就突然多了一件瓷质的工艺品,那么光洁。蝉从背后轻轻抱住年轻人,像抱一个孩子一样,然后,蝉湿润的唇触了触年轻人长长的脖颈。蝉明显地感到年轻人轻轻颤抖起来,蝉笑了,拥着他走到床边。
蝉喜欢年轻人明亮的眼睛,蝉就像是一个老师教学生做一道题一样,耐心地教着年轻人。蝉分明感受到了年轻人的颤抖,他的嘴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惹得蝉万分爱怜。蝉引领着年轻人,走过山山水水,来到阳光明媚的地方。蝉想,自己对以前的男朋友那么做,是出于一种怜悯,对别的人那么做,是出于一种谋生的手段。而对于这个年轻人,蝉的心里幸福而甜蜜,她把这想象成爱情。但是蝉知道,自从拎着皮箱走出造纸厂大门的时候,她就不可以再拥有爱情。爱情是奢侈品,也是易碎品。蝉后来把纤长的手指伸进年轻人浓而密的黑发丛中,蝉想那一刻年轻人就是属于她的。
蝉替年轻人穿衣,给他沏了一杯菊花茶,让年轻人坐在她刚刚躺过的摇椅上。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坐着。不时有后巷的风急急奔跑着,钻进这间屋子的小窗。蝉一会儿玩玩头发,一会儿玩玩手腕上的小饰品。后来年轻人站了起来,在离开屋子之前,他掏出了两张百元大钞。这个时候,蝉犹豫了一下,但是蝉还是接过了钱。年轻人的举动明白无误地告诉了蝉,这只能是一场交易,就在蝉接下这两百元钱的时候,他们俩谁也不欠谁,是两清的。年轻人的长腿迈出了蝉的屋子,蝉握着那两张微温的钞票,突然感到心中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蝉的脑子中有了短时间的空白,后来涌现了村中的景象,她的父母正在收麦,村子中央一棵樟树枝叶茂盛,以前的男朋友突突突地开着拖拉机。后来蝉跑出了屋子,跑出了后巷,在后巷不远的大街上,她急切地寻找着年轻人的影子。但是年轻人不见了,印在蝉脑海的是年轻人明亮而忧郁的眼神。蝉想,一场后巷的爱情,已经草草收场。
那个时候,蝉还不知道年轻人就是英雄。
B
后巷,一直是这座城市有名的一条巷。从不知哪个朝代开始,这里弥漫了烟花的味道。她的古旧与青石板以及女人的娇笑,使一些男人不时地光顾这里。后巷是男人累了以后的港湾,那些缠在紫藤上的星星点点的小花,充满着野性的味道,都是为男人开的。
如玉的怀里抱着琵琶,如玉总是抱着琵琶唱着春花秋月与时不时光顾后巷的东风。如玉还唱欢情唱人间冷暖唱暧昧的小调。如玉喜欢喝花雕,她总是把自己的脸喝得像桃花一样璀璨,让男人们用手轻轻抚摸那张白嫩的脸。如玉是后巷这幢小楼里的一块牌子,这幢小楼叫梅花碑。这是一个很别致的名字,那是因为院子里种着三两株梅花,冬天的时候,就纷纷开了。但是,这座园子里没有碑,却还是叫成了梅花碑。如玉的歌声里,清王朝的某一个初夏如期而至。如玉一直不喜欢这个叫“清”的王朝,但是爹妈却不小心把她带到了清。如玉最不喜欢的是男人把辫子盘起来,如玉认为那样的男人看上去不干净。如玉的身子让达官贵人们着迷,如玉知道这样的光景不会太长,女人,总会比阡陌上的黄花败得还要快。
如玉自己有一个小间,如玉并不喜欢到姐妹们的房间里去串门,最多到楼下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旁看一看。如玉喜欢的是梅花碑这幢小楼的名字,据说是一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取的,读书人后来痴迷沉醉于梅花碑这幢小楼里的娇笑,用尽银两后在后巷附近的一个湖里自杀了。如玉很有些瞧不起这个读书人,瞧不起这个读书人沉湎女色不能自拔。初夏的时候,梅花碑院子里的几棵树上响起了蝉声。如玉有时候就痴痴地听蝉,蝉的叫声不会让人烦躁,它总是有那么一种压得很平的韵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