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中医·中药·中药铺
作者:苏欲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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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墙上这幅画,我最爱看的就数柜台后面一位中年药剂师,因为他有三个永远不变的特征,如同那画上永远南飞的燕子。他的头永远是歪着的,他的两片潮乎乎的厚嘴唇永远是闭着的,除非万不得已,他的声音在这个四五个人的药铺里永远是听不到的。每回我递上药方,他便把它摊在柜台上,歪着脑袋掠读一遍,看方子上的药是否他们都齐备,然后用一根磨得溜光的深褐色长方体木块镇住药方一角,再从柜台底下按药方写明的剂数抽出数张黄色的毛边纸,一同摊在柜台上,也用镇纸压好,每张纸的中央再搁一同质地的小纸张起加固作用。然后他拿起那把漂亮的小秤子,歪着脖子到药柜前秤药去了——那小秤子跟我在家中爸爸教我做的玩具小秤差不多大小,但它精致多了,那乳白色的秤杆我一直相信是象牙做的,而我的玩具秤杆只是一截细竹竿——我一边看着歪脖子师傅全神贯注来来回回地取药秤药倒药在纸上,一边对他那杆小秤起着明知不得实现的觊觎之心。不久,方方正正的毛边纸上就铺满了一小堆一小堆分开放的各味中药。待取完药,歪脖师傅又把脖歪得更厉害些,对着药方,把纸上的中药一一核对一遍,然后把纸上的药合拢包扎起来。每到这时我所有的精神都提起来,要看歪脖师傅如何打包,但还是目不暇接,歪脖师傅的动作实在麻利漂亮,不消片刻,一包有棱有角的等边梯形的药包就出现了,药包的正面还叠出一点花样,其他每包的模样也完全同出一辙。此后他又迅速地把包好的每包药叠在一起,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段红白相间的棉线,从上往下把整捆药一扎,打个十字,再一转,一个死结,一扯,顶端一个线圈,正好让我钩在手指上带回家。这死结这线圈是怎么打的,至今对我仍是个谜,歪脖师傅的动作快得存心要把这项小小的技巧变成一桩旷世奥秘,而今,现成的塑料袋、纸袋兜药的高效率时代——可歪脖师傅一点不低效呀——这“奥秘”更成绝版,永无从探知了。
一身顽疾,两代病号,生出了这么些闲言碎语,闲情闲趣,也算是为这场未结的无奈找点乐子,添点慰安。想起时下流行的一句“体己话”:“什么都要就是病别要。”前半句贪得无厌的邀约,后半句徒劳无功的抵御,不知这句如此一厢情愿愚不可及的告白怎能深得人心,言者表情一片赤诚。或许在价值缺失混沌的今天,只有对病与死的恐惧是尖锐不含糊的。相形之下,中医、中药、中药铺则像一组直面人生的智者,温雅坦然地点拨着活人:“瞧,你是会病的。”而这,离古希腊哲人另一智慧训言也不远了:“记住,你是会死的!”
苏欲晓,教师,现居厦门。主要著作有译著英国小说《天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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