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某日(小说)
作者:董立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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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
在一片很远很远的荒野上。
早上,太阳升起来。阳光穿过窗子,射到了一个男人和三个少女身上。当然,他们没有在同一间屋子里。他们只是在同一个地方过日子,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男人叫高大。高大,看起来不高也不大,和这个地方别的男人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高大就是个名字,没啥意思。
三个少女,一个叫梅,一个叫兰,别一个叫菊。名字全和花有点联系,人也和花有点像,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天下的少女,全和花有点像。
阳光碰了一下高大的脸,高大醒了。高大马上穿衣服下床,先到院子里的茅厕里尿了一泡,才去把脸洗了。洗脸时听到老婆喊他吃早饭。
阳光同样碰了一下梅的脸,还有兰和菊的脸,她们也醒了。不过,没有马上穿衣服,睁着眼,还躺在被窝里,懒懒的不想起来。放暑假了,不上课了,不用天天急着往学校跑了。
娘在另一间屋子里喊,晒到屁股了,还不起。坐起来,被子滑到腰下面。胸部的奶子,已经鼓得比桃子还要大了。十五岁了,也该鼓起来了。
早饭没什么饭,咸菜稀饭还有馒头,一会儿就吃完了。抬起头看到儿子在老婆怀里吃奶,走过去,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顺便也在老婆的奶上亲了一下。老婆问他干什么活,高大说,给苞谷浇水。
也在同时,梅和兰还有菊,也在各自的屋子里吃着饭。
娘坐在一边看。娘问,吃饱了,干啥去?看看娘,不吭声。娘说,也不帮家里干点活?看看娘,说,等会儿,去背柴禾。一听说要去背柴禾,娘脸上有了笑,说,多吃点,等会儿,又饿了。
扛着坎土镘走出房子,走在一片一模一样的房子中,遇到别的下地干活的人,高大主动和别人打招呼,问别人去干什么活,别人说了干什么活,也会问高大去干什么,高大就是去给苞谷浇水。又问,几号地?高大就说,十二号地。农场的地很多,每块地,编了号,这样一说多少号地,就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拿了绳子,梅出了门。梅先去找兰,说好的,兰在家里等着梅来喊。梅到了兰的家门口,喊了一声。里边应了一声后,马上就看到兰从门里走出来,和梅一样,手里拿了一根绳子。
梅和兰一块走,走到了一排房子前,还是梅喊。梅对着一个门喊了一声,菊就出来了。也在手里抓了一把团成圈的绳子。
通向野外的路有好多条,每条路都连着一片庄稼地。高大喜欢到十二号地干活。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十二号地在野水湖边上。干活干热了,可以跑到野水湖里洗个澡。这会儿,阳光晒在身上,有点像烧红的小针扎刺着,要是到了中午,不知会热成什么样子了。
走着走着,看到一辆牛车翻倒在路旁边。车边蹲着一个老汉,老汉一脸愁,高大走过去问咋回事,老汉说没看见路上有一块大石头,一个轮子压上去,就把车顶翻了。牛和人倒没有事,只是车子很重老汉怎么也翻不过来了。高大说,这个事用不着愁。高大力气很大,他弯下腰,扳住车的一边,嗨了一声就把轮子朝天的车子给翻过来了,还帮老汉把翻在地上的几袋子尿素化肥装到车上。老汉不知怎么谢高大,拿出莫合烟卷了一根让高大抽。高大就抽了一枝。抽完了烟,高大和老汉各走各的路,他们去的不是一块地。
这时,三个拿着绳子的少女刚走出居住的一片房子,她们看到通向野外的路,看到了随着这些路展开的荒野,但她们没有看到高大,也没有看到牛车和老汉。
牛车不在了,可牛车翻倒的地方,有一些撒在地上的尿素,细细的白色颗粒,像沙子糖。她们走过来,看了一眼,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她们还是女孩子,对很多事,都不会太在意。
这条路不光通向十二号地,还通向野水湖,还通向一条公路。公路和别的路不太一样,公路铺了柏油,公路上跑着好多大卡车。农场的人要出远门,要到城里和别的地方,就要走到公路上。站在公路边,看到过来的大卡车,举起手去拦,有的车开过来了,呼地一下又过去了,有的车开过来,就停下来,让举手拦车的人爬到车上。
走着走着,看到对面走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女人,是个上海支边青年,叫白小芬。白小芬从公路那边走过来,不用说她又去奎屯城里转了一趟。她身上穿着印着花的的确良衬衫,脚上穿着白色的尼龙袜。她的脸蛋子那么白,到农场那么久了还晒不黑,她的眼睛大大的,一张一合地像是在说什么话。还有她的胸脯也鼓得那么高,像揣了两只小兔子,总是活蹦乱跳的。白小芬到公路上搭车,不是见车就搭,她要看驾驶室里有没有人,只有司机一个人她才伸手。她才不会坐到卡车的车厢里,让风吹着太阳晒着。还有人说,白小芬根本就用不着举手,只要往路边一站,卡车开过来,就会自已停到她跟前,请她坐到车里去。
高大先遇到了白小芬,一见到白小芬,高大有点想躲,可白小芬老远和他打招呼,问他干什么去。高大说,浇水去。说话时也有点不敢看白小芬,好像脸也有点红。白小芬觉得挺怪,这个地方的男人,胆子大得很,见女人,没有不敢开的玩笑。偏偏这个高大,还会有不好意思的表情。白小芬有点想笑,可不等白小芬笑出来,高大就急急地向前赶路了。
高大遇到白小芬后,又过了有十五分钟,梅她们就遇到了白小芬。一看到白小芬,三个少女站下了,白小芬走到跟前时,她们还往路边站了一下,让这个人走过去。其实路很宽,不用让,这个人也可以走过去,让一下,主要是表示这个人在她们心目中不同寻常的位置。
白小芬走过去了,三个人还把脸转过去跟着看。梅说,过几天,咱们也去城里转转。兰说,咱们搭车,人家停不停?菊说,咱们去跟白小芬说说,让她帮咱们搭一辆。梅说,她是女的,咱们也是女的,她能搭上车,咱们怎么就搭不上。说完,梅把胸往上一挺,好像要和白小芬比一比似的。搞得兰和菊也不由得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刚刚鼓起来的胸。好像一下子有了信心,一个说,我要买的确良衬衫。另一个说,我要买尼龙袜子。
她们还穿着花布褂子,她们的脚上还没有穿袜子,她们的光脚上套着娘做的布鞋。
野水湖,和一般的湖不一样。它是个季节湖。春天发洪水时,它满得要溢出来。到了夏天,湖里水就少得可以见到大部分底部。这个湖,不是人挖出来的,年年发洪水,自然冲出来的。弯弯曲曲,没有一点规则,形成了不同弧度的水湾。湖中间还有一些土岛,有大有小,有的在湖中间,有的离岸边很近。岛上有树有草,还有鸟,站在水边,可以看到好多野鸽子还有云雀飞来飞去。也有鱼鹰,白色的,当然,水里还有鱼,也是野的,多是些鲫鱼和白条子。大一点的鱼,能跳出水面,弄出一片响动。站在水边,能看到成群的鱼娃子,在浅水处舞蹈一样游来游去。
有这样一个野水湖,住在附近的人,不会不往湖边跑。来做什么,想也想得出来。不过,要说到湖边来背柴禾,却不是大家都能想到的。只有在湖边住久的人,才会知道这个湖的边上,有好多柴禾可以捡拾。
年年洪水从远处的天山雪峰上冲下来,一路不知摧折了多少棵大树小树,这些树的破枝碎片随水浪翻卷下来,到了野水湖才会停下来,浮标般漂满水面。水不流了,可风还在吹,风把树枝吹到水边。等到了夏季,水一点点少下去,那些枯树枝就会搁浅在水岸线的沙滩上,很快就会让火一样的太阳烤得干透。
这些日子,天天都有到野水湖边背柴禾的人。
浇水不是个力气活,把大渠里的水引到支渠里,再把支渠里的水引到毛渠里。毛渠像人的细血管,把庄稼地分成了一块块。看到水从毛渠里流过来,扒开一个口子让水流到地里就行了。只是扒口子时要看一下地势,尽量让水从高处往四周流,这样就不会出现漏浇地的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