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青青豌豆尖(散文)
作者:习 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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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尖
地里撒了豌豆,不多日子,青青细细的秧儿像小孩子的头发悄悄长出来了。那青青的豌豆尖真是好看。
许多年以后,我读到一篇文章,说两个人在村子里的月光地里喝酒,没有下酒的菜,就顺手揪了一把豌豆尖,在开水里一过,还脆脆的绿绿的,放点猪油再放点盐,就那样吃了,说是极佳的口味。
我骂我们愚笨,那时就不知道豌豆尖可以当菜吃,或许馋极了饿极了还可以填填肚子,至少不用再吃可恶的花粉白菜了。
可我深爱我亲爱的土豆、洋芋、山药蛋、马铃薯,他们像我亲密的兄妹,大一点的洋芋挖出来赶集去卖,最小的洋芋蛋刮了皮留给自家吃。挖洋芋、刮洋芋皮的日子,我的十个手指头永远是黑黑的,指头黑了就有洋芋吃了,洋芋可以当饭,可以当菜,当饭当菜我都一样爱吃。
吃菜吃得季节最长的还是萝卜缨子,母亲在开水里把它一过,然后放进缸里,放一层菜洒一层盐,最后在上面压上大石头。淹好的咸萝卜缨子一直可以吃到第二年四月。
没有菜吃的时候老觉得肚子胀。那一次吃糜子麸子吃得太多,不知道糜子麸子没有麦麸子软,几天拉不出来,肚子疼,差点就给撑死。还有那个白玉米磨的马牙面,白玉米像马的牙齿一样白,磨出的面粉看着和麦面一样好看,可是蒸出的馍放凉后硬得像石头,可以打死人。最好吃的是马牙面里兑一半麦面,蒸出的馍软软白白的,过节时,母亲用茴香棍儿在热馍上点上红红的梅花点,就是没有菜下着吃也一样香。
那时,豌豆地里的豌豆尖长出来了,夜晚,豌豆尖在月光下的微风里轻轻摇,细细的弱弱的,真像是绿色的小精灵,我如果这样想过了,我怎么舍得吃它们呢。那时,我心里一直盼望的是它们快快长大、快快结上青青的小豌豆。
白毛风
冬天,那个冷啊。河道上全结上了厚厚的冰,白毛风一刮,坎坎洼洼到处是一片茫茫的白。出了门,眉毛、眼睫毛、鼻孔不多时全结了冰。把身上的袄袄扎紧,也抵不住那个寒。
屋里是暖和的,火炉上的茶壶滋滋滋唱着歌,看着母亲围着围裙忙出忙进,觉得更暖。母亲说今天就不去上学了吧,我们说不行。一路上的鹅毛雪遮住了我们的眼,走到山梁上,怀里抱块石头才走得稳。雪下得齐膝了,不能回家,就和班上的同学挤在一个被窝里,身上的袄袄不敢脱,雪花儿从一块没有玻璃的窗户飞进来,冰冰地落到我们的脸上。黑皮在被子里脱光了裤子,捋下白布大裤衩,把裤衩挂在了窗户上,雪花吹不进来了,我们香香地睡着了。
第二天,黑皮光着屁股摘下大裤衩,抖干净上面的雪,冰得呲牙裂嘴地穿上,一边狠狠地说,这下可把那些虱子虮子冻死了。
那时为什么老刮白毛风呢?
那一个大年三十也是,眼看晚上了,雪还是不停。雪把袄袄上的垢甲冻得硬硬的,指甲一刮吱吱响。大家从各家抱来一堆柴,点上一大团火,火苗儿吓得雪花儿吱吱乱飞,大家围着火堆儿嗑瓜子说笑话,再冷了就跨火堆儿,有人棉裤上露出的棉花球儿烧着了,就连忙在雪里打几个滚。
山里的白毛风刮呀刮。母亲填的热炕真暖和,睡到热炕上一夜都在做暖烘烘的梦,我梦见和黑皮在结了厚冰的河上玩,渴了就砸块亮晶晶的冰,那冰块又甜又凉,含到嘴里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赶集
赶集的日子终于又到了,大公鸡们今天醒得格外晚,天刚麻麻亮,我就和弟弟背着洋芋出门了。
趟过一条河,翻过两座山,赶到集上时,集上早就热闹起来了。姑娘、媳妇、老太太都穿得新新的出来了。卖什么的吆喝声都有。我和弟弟不敢乱跑,乖乖儿呆着卖洋芋,尽早卖完,我们还要逛一会儿,快快逛完就要往回赶。谁都知道我们那儿的洋芋好,不到中午,两口袋洋芋就卖完了。
和弟弟径直去那家我们每次去的饭馆,那里的馍馍烩菜最好吃。五分钱一个热馍馍,两毛五一大碗热烩菜,里面的大白菜不是花粉白菜,还有好几片肥肥的肉。吃饱肚子和弟弟去逛,给母亲买两把线,给家里买些酱油盐。再每人花几分钱一人买一本小人书。
天也不早了,得往回赶。日头正当空,翻过一座山,眼皮子打架打得厉害,两条腿怎么都迈不到前头。和弟弟商量在树阴下看一会儿小人书,看着看着都睡着了,睡得比在自家的炕上还香。猛的醒来了,赶快拍醒弟弟,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有一座山,还有一条河,多会儿才能到家啊。站在山头往下看,满大山只有我们两个人,谁家的大人突然野着嗓子吼几句歌,“几座座山来几道道坎,翻过那个山来就到了我的家,家里的大花狗看见我叫得欢,我家的妹妹呵,怎么还不出来把我看。”那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我和弟弟就一下子能走快几步。每次都觉得回家的路要比去的路远得多,弟弟又饿了,嚷嚷着以后再也不去赶集,还和我拉指头说要是以后和我去赶集,他就是半夜到我家院里偷鸡的花狐狸。天已经黑了,和噘着嘴的弟弟一块儿趟过了河。回到家吃完饭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听见弟弟偷偷问母亲,下次赶集是什么时候。
习习,作家,现居兰州,已发表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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