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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6期

作者:黄步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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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祖黄公的坟墓还在吗?在哪儿?
  在冬季一个阴沉沉的下午,裸露的黄土地和浩茫的大气融成了一种浑然的浊黄,依着父亲的指点,我特意去寻访黄公的坟墓。出村东北不远,有一座公路桥,过桥西拐,一下公路,即为一渠,渠西,就是一块跟足球场大小差不多的荒坟地,正是我列祖列宗的坟地,南头紧傍着河岸;而村庄,即在河对岸的西南面眉宇之下。原来这块坟地比现今的还要大一倍,一直连到公路的东头,因修渠筑路迁走了好多坟才缩至今天的规模。
  这是黄家最古老的一片“黄积坟”,黄姓像这么大的“黄积坟”还有三片。从这儿向东北望去,公路的那头,不到一里远,又一片密匝匝土馒头森立的大坟地,那也是黄家的一片。此外村的正北方有一片,西南方有一片。我脚下的这一片大多坟墓虽已隔代久远,但在我小时也还是土冢累累,一片萧森之象的,因为黄公之后一直有孝子贤孙们前仆后继地给勤勤培土。不幸的是,后来终于生出了一个不孝子孙,村里放着好多荒地不去开垦,偏要来祖宗的这块坟地上动土,他把大部分坟头给耕平了,种了一年,结果根本不长,遂就放弃掉。他不久也就死了,他的一个儿子也疯了。现在所见的这片坟地是一个穹隆状的大土丘。我四下里走走,上面枯草纷靡,牛踪狼藉,羊粪遍洒,鼠穴与兔窟纵横,但还能见到几个耸着的“馒头”,也零星散着几个残余的小“奶头”,而北头分外显眼而高的一座黑簇簇上面蓬生乱扎着荆棘与枯草的“小山”,正是我先祖黄公的坟墓。所幸的是,当初那个不孝子孙还知道保留老祖宗的这个坟头。据说,先祖这块坟地的选择是很有风水讲究的:前有“馒头山”遥照,后有“洪涛山”为靠,腰间盘着一条玉带,身旁傍着一条大路,因此极利后代枝繁叶茂。
  遥想我先祖黄公当年,辞别了亲人,背井离乡,拖着沉重的双脚,从温暖的南方被迫迁到寒冷荒凉的塞北,心里该是多么的悲苦与茫然!他哪里能想到:他的后代子孙们就像当地的碱蓬一样,落根繁衍于这块干旱而多盐碱的土地上,生生不息。
  我曾思索过:为什么村里早来的那几个姓族,有的迁走了,有的绝后了,能传下来的户数也不旺;而经了无数次瘟疫与洪水的洗劫,受了无数次战争与饥饿的过滤,黄姓人竟能顽强地生存下来,并后来居上。我想,这并非由于黄姓人家大势大,其实黄家是大而松散如黄土的,也更非祖宗坟地卜得好,那实在是由于黄姓人血统中的“根性”太适宜本地的环境了,环境反过来又塑造强化了这种根性,真所谓“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的典型事例。黄姓人尽管支属不同,远近有别,但六百年来几十代人一样的根性几乎一直没有传脱。这就是内向、老实、倔犟而又逆来顺受,内向到了木讷,老实到了懦弱,倔犟到了死板,而逆来顺受又使人具有很强的忍耐力和适应性;但这种适应性的愈强也就愈形成了严格的地域依赖性,他乡地面是从不相信软弱与眼泪的。曾经几年,村里的几个在家排行小的小伙子们,不耐再干等着父母给哥哥们娶完才轮着自己了,兴起了一阵自己到外地去倒插门找女人的新潮。他们慨然走出家门,数年之后,李姓、赵姓、苏姓、吴姓的人,在本省南部某个市郊,都个个神气地钓到了很美的“鱼儿”,且连肥美的“鱼池”也稳稳地占住了;而惟一没有立住脚的是我本家的一位哥哥。外面的世界精彩是精彩,他也找了不错的女人,但软弱常受强人欺负,他无力压住那个地面。终于,女人身旁的他那个床位叫另一个同去的老乡给“篡”了,巢被人夺,他被逐出,盘缠荡尽,无处可走,只好落魄逃回自己的土窝。于是,“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土窝”,又成了村里流行的一句苦口良言。
  连村里的黄家老汉们都长叹一声:“黄家人是越来越败落了!”
  站在黄公的坟头前,我低回流连,不忍离去。它的南面,本有黄公的儿孙们一辈一辈依序排列的坟墓群。我暗暗地祝愿黄公这座坟头永远不被后人给铲了,永远有人给它培土而不致湮没无考。今后,它将在我心里成为一个永远抹不掉的情结。而它存在的意义究竟为何呢?说它是我生命的源头吗?但它下面只会是一堆枯骨;说它是一棵家族大树的主根而我是大树上的一条细枝吗?而它别的什么也没能留下,简直是一个传说;它是熄灭了的生命火炬的灰烬?它是四大片坟地和更多小坟地不断蔓延的根系的缘起?它是复制与再生好多好多骷髅的原型?……然而我不如想得乐观一些,它和它南面的坟墓群,都曾是大自然将爱赋予于黄土而存在的一种形式——我的祖先们,他们从黄土中来,在这个村子里暂居上数十年,而后又被黄土收入了去;他们曾忙忙碌碌,灾灾难难;他们生为爱而生,死为爱而死;是他们推陈出新地创造了现在的我们,是他们含辛茹苦地将爱的脐带传植到我们身上,而他们都没有了。记得小时候,我家住的那条小巷里有一位老爷爷死了,受当时村里盛行的“人死有鬼”说的影响,一到夜间,我们总觉得小巷里影影绰绰得令人害怕,父亲却断然地告诉我们:“人死如灯灭!”这才使我们的心稍放平了些。而今天,我一个人在这片荒寂的坟地里,在昏惨惨的天色下,倒真希望能以我的诚心感动上苍,以唤醒沉睡地下的祖先们的灵魂,听他们慈爱地给我讲述他们童年的故事,并让我为他们献上一首台湾电影《搭错车》中的插曲:
  
  “……没有天哪有地?
  没有地哪有家?
  没有家哪有你?
  没有你哪有我?
  ……”
  
  真的,我现在只恨一个人死后没有灵魂存在,但我的祖先们,他们的灵魂在哪里呢?我为什么听不见他们留给世上的一丝半点的声音?他们各人所能留下的只是地底下后人不知的一具枯骨,我们连他们的名字都给丢弃了。
  
  3
  
  我的爷爷、老爷爷、老老爷爷、老老老爷爷本来也是埋在这片祖坟的东南角上的,爷爷的坟是因六十年代修渠迁到村西北面的,而老爷爷、老老爷爷、老老老爷爷的坟迁于七十年代,起于当时从上头刮来的一阵风,说要把地里的坟头平了,改造为耕地,不愿让平的可以把坟迁到指定的盐碱滩去。父亲和本家的一些人合作迁了好多坟,把骨头挖出来各装在一个尼龙袋里,迁到一个叫“青疙瘩”的地方。我曾很认真地问过父亲:当时迁时棺材沤了没有?骨架怎么摆的?有什么陪葬品?我并非想得什么阴财,而只是想从中发现一些三代祖辈们活动过的线索。因为他们生前的事情一直是我想了解而我父亲几乎一无所知的。父亲说,骨头已和泥土粘结在一起,但整架子存着。除了在我老爷爷腰部的位置发现了三枚与腐布片粘在一起的银元外,别人的都只是一具枯骨。
  三枚银元,这是惟一发现之物。我们将这三枚银元拿到手里仔细传看,一枚是孙中山半身侧像,两枚是“袁大头”,都乌里乌气的,每枚上面都结有斑斑黑垢,还有“中华民国开国纪念”、“中华民国三年”的字样。父亲另外还告诉我们一个更惊心的发现:老爷爷的小腿骨是断折的。
  我们一切都明白了:这三枚银元原不是老爷爷奢侈的陪葬品,那上面黑漆似的斑垢,其实是老爷爷的血凝固成的,这里书写着一件悲怆的事,发生在一个悲怆的时代。过去我们只是知道老爷爷的死因,现在揭开他的坟墓,才知道他死得比我们想象的更悲惨、更冤屈,老人家委实太可怜了。
  那件事发生在卢沟桥事变那年,我村也发生了一起“元营桥事变”。那桥,正是我老先祖坟旁的公路桥,不过那时它是一座宽大的木头桥。
  那年我父亲正降生。比我父亲大一点的村里人都亲身经历了那次灾难,现在的年轻人听起来好像在听三国,然而老人们的心是沉痛的,语调是忧伤的,因为他们心中的伤疤一直没有愈合,虽然时隔已六十五年。他们一说起来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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