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上帝之城》:最残酷的黑帮电影
作者:沙 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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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中为首的一个杀了出来,看上去凶神恶煞,追!他哈哈笑着,带着歇斯底里的嚣张和放纵,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沿着狭窄而肮脏的街巷对那只逃跑的小鸡围追堵截。
远处的鼓声越来越急促,几乎能听见小鸡紧张而充满了恐惧的喘息,摄影机在小鸡的身后以平视的角度跟拍,你看着那双细细地支撑着身体,并在晃动的绝望中企图趟出一条生路的小鸡的腿,忽然就会有一种莫名但异常沉重的同样的绝望和恐惧袭上心来,恐惧无处不在,并渐渐将你包围。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小鸡的背影。
它没有回头,却加快了速度。
一辆吉普车呼啸而来,将它卷到车轮底下。小鸡灵活地左闪右躲,居然安然脱险。
小子,抓住那只鸡!
模样憨厚的男孩火箭无辜地经过,小鸡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他听见命令弯下身去,对准那只鸡张开了双臂。
人群一阵慌乱,警察来了,双方对峙,突兀地举起枪。他夹在他们目标相向的枪口中间。镜头对着他三百六十度快速地旋转。这个世界突然崩塌,他不知所措,但是心里清楚,在他从小长大的法维拉,什么都可能发生,随时随地,枪战,暴力,死亡,还有血腥的屠杀。
“在上帝之城,走也是死路一条,留也是死路一条,自我出娘胎以来就是这样。”
事情的确如这个嗓音稚嫩忧郁,看上去有些沮丧的黑人男孩所说的那样,我们在接下来的故事中目睹了三代生长在上帝之城里的古惑仔从兴起到灭亡的过程:从第一代“温柔三人组”的鹅公、多毛、队长,到第二代的李斯、宾尼、红萝卜、拳王尼,再到结尾时出现的天真幼稚的靓仔,等待他们的,除了毒品、暴力和死亡,再没有其它。不论是为了爱情想要远走高飞的多毛和宾尼,还是飞扬跋扈的李斯,或者是被命运胁迫的拳王尼,无一例外地惨死在警察或者对手的枪口之下。走也是死路一条,留也是死路一条。只是因为投生在上帝之城,他们注定了无路可走。
有人把这部电影称作“上帝之城”的编年史,因为它从1960年代写到1970年代直至更近的现实:一代又一代移民从全国各地怀抱着梦想涌来,却发现除了毒品和暴力,他们在这里其实寻找不到任何希望,即使是安居乐业,也永远只能是遥不可及的奢求。就像火箭带着黑色幽默的调侃口吻讲述的:“我们来到上帝之城,希望找到人间天堂。很多的家庭无家可归,因为水灾,或者火灾,高官们从来不开玩笑:无家可归?他们说,去上帝之城!那里没水没电没交通,路都没有铺——但对权贵来说我们的问题不存在。实际上,我们距离里约的明信片形象,实在太远了。”
里约的明信片形象当然深入人心。漂亮。繁华。热烈。奔放。现代化。但是在城市闪烁的霓虹灯背面,是成千上万的多毛、李斯、宾尼、拳王尼们痛苦挣扎的年轻脸孔。
伴随着现代城市化的发展,贫民窟在巴西遍地开花。巴西人称它们法维拉,意指临时搭建的,简陋住房的集中地。在二十世纪初市政建设时,政府将原来居住在市内陋房的贫民驱至郊区形成。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也就是影片《上帝之城》开始的年代,贫民窟中的居民迅速增加。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农村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一些原来依附于庄园主的农民变为短工。他们脱离庄园迁居城市郊区以打工谋生。此外,经常发生的东北部旱灾,迫使贫苦灾民背井离乡流往城市,形成接连不断的国内移民狂潮。
数字正在逐年扩大。1987年,巴西全国约有2500万人居住在贫民窟。而新近的统计数字表明,里约的贫民窟人口已达全市人口的20%,换言之,以该市人口630万计,有126万人居住在贫民窟里。人们在这里享受不到作为国家公民所应享受的国家经济、社会发展成果;居住、卫生、出行、教育条件极端恶劣,已经成为城市犯罪的窝点;毒品贩子选择它做根据地,以小恩小惠收买当地居民为其站岗放哨。政府虽然经常派军警前往扫毒,但并不能取得理想战果。
“希望”比一袋可卡因更难找到
“小鸡快跑”的开篇带给人咄咄逼人的视觉冲击,镜头快速的切换让一把反复磨砺的匕首闪耀出夺目的寒光。这组镜头为整部作品定下了一个基调:干脆,直接,凌厉,迅速。不留余地,不拖泥带水,不闪烁其辞。这一风格贯彻始终。
大量运用纪实片中较少涉及的拍摄手法,如MTV式的高速闪现和突然定格的特效画面。包括一幕展现子弹三次反弹最终射穿汽车反光镜的画面,采用了类似追拍的特技手法。对犯罪场景的刻画直接得令人触目惊心,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旁观视角若无其事地呈现,没有丝毫遮掩的含蓄,只是要你明白,“上帝之城”是罪犯和刽子手的天然乐园。无休无止的掠夺、屠杀不仅是他们的乐趣所在,甚至已经构成了他们人生价值的全部内核。仿佛古龙大侠为反讽江湖伪善,用戏谑的文笔为我们虚构的那个“恶人谷”。
但是“上帝之城”里没有恶人,因为这里根本不存在善良和邪恶的分界线。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从小就明白,只有枪才能解决一切问题,只有用枪才能满足一切欲望,枪不仅是展现力量的工具,更被赋予了类似“图腾”的身份象征。
火舌乱吐的枪口变成倾泻狂野、甚至是莫名焦躁的通道。拔枪射击、抽身离去时并不见潇洒豪迈的身影,反而平淡从容得如同掏出火机点燃一枝大麻烟,如同开篇处对准狂奔的一只小鸡的背影。
此前跻身奥斯卡的巴西影片《中央车站》中有这样一幕戏:一个在火车站行窃的少年扒手被警察追赶到穷途末路,哭丧着脸刚想讨饶就被一枪毙命。导演将这段戏处理得活像是宰杀一条野狗,不带一星半点的怜悯和同情。
类似的场景在《上帝之城》中比比皆是:带着幸福的憧憬上路,却在途中遭遇警察袭击,被乱枪打死,仰面朝天的英俊的多毛;和平不要打仗,要做爱不要大麻,想要和女友躲到世外桃源,做优雅的嬉皮士,却在告别的狂欢大PARTY上被人误杀致死的善良的宾尼;以及曾经飞扬跋扈,恶贯满盈,横行全城,独霸天下,最终却死在几个六七岁的古惑仔一阵乱枪扫射之下的丑陋的李斯,其实都只是“上帝之城”匆匆的过客。我们看着他们疯狂地杀人,或者被杀,孩子的脸上露出野兽般狰狞的微笑,那一刻,心中涌起的不是仇恨和愤怒,而是生若虫蚁的悲哀。
在法维拉的孩子们毫无希望可言。
除了贩卖毒品、参加团伙、街头打斗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安身立命的手段。
影片采用了纯粹局外人的视角、第三人称的插叙、不时出现的人物回溯,引领观众一同俯瞰这座上帝之城的历史、现在和不可预测的未来。这种大全景式的艺术手法让影片脱离了传统传记作品的框架,显出难得的大气。
整部作品分成五个段落:温柔三人组的故事,房子的故事,李斯的故事,拳王尼的故事,再见宾尼。
1960年代讲述“温柔三人组”的故事,这是“上帝之城”古惑仔们的原生态发家史,那个时候他们还都是自发的打劫,甚至还有侠盗罗宾汉劫富济贫的味道,得手之后他们来到球场,高高地将钞票撒向天空,更小的孩子们一拥而上,捡拾一地希望;1970年代轮到李斯登场。这个从前叫作酾子的孩子从小就跟着温柔三人组打劫,但生性暴戾的他显然要比前辈们来得更加彻底和残忍。当初旅馆一役,他在前辈们抢钱离开之后偷偷返回,一个人杀光了旅馆里所有寻欢作乐的男女,躲到里约城内避祸。成人之后再次回到“上帝之城”,以同样残忍的手段扫清对手,迅速当上了“上帝之城”的老大。
贩毒。他组织和构建了一张纪律严明、秩序井然、四通八达的贩毒网络——“卖毒品跟其它生意一样,供应商交货后,便在工场包装,跟生产线一样,大麻入纸袋,可卡因入胶袋,十包或一百包一束。贩毒可以成为事业,小弟们从送货开始,打杂,值勤,听电话留口信,然后放风……他们收起风筝,大家作鸟兽散。发信号时,‘烟雾’首先蒸发,再上一层楼是‘士兵’,做得出色可以当经理,成为老大的左右手。警察个个守规矩,不会搞事,李斯杀光对手后,上帝之城便天下太平。大家都觉得到这里进货安全,于是上帝之城到处都是买家,李斯赚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