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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样走上革命道路的(1929—1945)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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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2月26日(农历),我出生在河南省辉县市薄壁镇平甸村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曾祖父、祖父、父亲三代都是贫苦农民。父亲方聚萍从小背井离乡,从林县方家庄逃荒来到辉县平甸村。因人地两生、无亲无故,初来时栖身在村南头一座山神庙里。母亲方刘氏因家里贫穷,一生受苦,但为人勤劳善良。我从小常听母亲诉说苦难的家史,每当提及,母亲总是泪流满面。那时候,豫北太行山一带十年九旱,灾荒严重,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我六岁记事,住在名叫宗清江家的一间破草房里,仅住几个月,因没钱交房租被房东撵了出来。又搬到村西姓常家的一间草屋住下。住了一段后,人家也不让住了。万般无奈,父亲在距村三里多远的麻地洼的山坡上寻了个地方,挖山石、砍荆棘,经过里劈外垫,将一块山坡铲平,趁着靠山坡的墙,将北、西、南三面用石块垒起来,再用柴草将房顶棚起来,上边再用石块压住柴草,盖上泥土,就成了一间茅草房。在屋内的地上铺上野草,全家六口人,父母、大哥、二哥、姐姐和我,仅有两条破被子,就住进了这里。
我6岁那年8月的一天,突然连降暴雨,屋顶往下直漏雨,地上积水达一尺多深。当时父亲、大哥在外给地主扛长工,二哥在外给地主放牛,家里有母亲、我和11岁的姐姐。母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姐姐去上山寻找避雨的地方,坡陡地滑,饥饿无力,我们跌跌撞撞,费了好大的劲爬到了山跟(根),在悬崖峭壁下找了个临时避雨的地方住下。两天之后,暴雨停歇,母亲又领着我和姐姐下山回到了原先栖居的草房,母亲和姐姐打扫了屋内的积水。到了晚上,我们坐在湿淋淋的草铺上,浑身被蚊虫叮咬着,彻夜难以入睡。我禁不住哭了起来,母亲把我们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扑簌簌滴在我的脸上,就这样艰难地熬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这就是我从小记忆中的家。
1936年4月,我7岁那年,父亲因常年在外扛长工,身患重病。狠心的地主既不给父亲治病又不给父亲工钱,父亲气病交加,忍悲含泪回到家中。当时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哪有钱为父亲看病?我看着父亲躺在房后的草地上痛苦的样子,失声痛哭。父亲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叫我到他的面前,紧紧握着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苦命的孩呀,看来爸是不行了,今后你要多听娘的话,如老天保佑你长大成人,你千万要为爸、为方家争口气……”这是父亲临终之前的肺腑之言,也是父亲对他这个7岁的小儿子所寄托的厚望。父亲带着对全家人的眷恋和遗憾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终年48岁。父亲说的话,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成为支撑我成长的一种精神动力。
父亲去世后,家里没钱买棺材,也没有安葬的地方,大哥到村里说尽好话求人,勉强借来几块薄板做寿材,把父亲安葬在半山坡上的一棵核桃树下。母亲几天滴水不进,高烧昏迷说胡话,因悲伤过度,急火上眼,双眼红肿发炎。有个过路的游医说他有秘方能医母亲的眼疾,让母亲用醋点眼,结果导致母亲双目失明。
大哥、二哥为了糊口,父亲安葬第二天就去给地主当长工走了。家里只有母亲、姐姐和我。当时姐姐12岁,我7岁,我们三口人就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坡上,整天担惊受怕。白天常有国民党军和土匪来骚扰、抢劫,大哥在外当长工好不容易挣几斤小米,送回家里,全被他们抢走了。我和母亲、姐姐在家完全靠吃野菜、树皮、粗糠度日。每到夜间,山狼、野猪叫得骇人,在我们住的房前屋后到处乱窜寻找食物。母亲有一天对我们说:“咱们不能在这山坡上住了,说啥也得下山回村里去。”不久,我们下山到村里,住到郎风祥家的一间牛屋里。双目失明的母亲还得保证半夜起床把牛喂好,就这样住了一段时间,地主家又不让住了。
我从6岁记事到1942年家乡解放(13岁),八年间我们共搬迁了十四次“家”。姐姐比我大5岁,她从小很懂事,既孝敬母亲,又很关心我。那时住在山上吃水很困难,要到二里外的村里去抬水,每次她与我去山下抬水时,总是让水桶靠近她的那一边,生怕压着我、累坏我。那时,我们主要就是靠野菜、粗糠、树皮充饥,我几乎吃遍了山里的各种野菜、树叶,杨树叶、柿树叶、野桃叶、槐树叶、枸树叶、榆树皮、齿牙菜、马齿菜、灰灰菜等。
我7岁那年7月的一天,在上山挖野菜时,因感冒发高烧,加之肚子饥饿难以支撑,突然晕倒在山坡上草丛里,后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回到家里,发烧昏迷七天七夜不省人事,滴水未进。那次高烧之后,没过几天肚子肿得如罗锅,浑身无力,身上瘦得皮包骨头,有生不如死的感觉。那时听说过八路军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穷人的队伍,是解救劳苦百姓的,心里盼望着这支队伍赶快打过来。
我9岁那年春天,经好心人介绍,到距离本村十多里远的西沟南圪台村给一家姓秦的地主放牛。这里地处500多米的悬崖高山,进到山里犹如走进原始森林,杂草丛生有一人多深。山上有两多:一是蛇多,黄的、黑的、花的各种蛇应有尽有,每天都见到,不仅在草丛中爬行,有的还爬在树枝上乱串(窜),很是吓人;二是树上的马蜂窝特别多,状似碗口,大的犹如锅盖,稍有触动,便蜂拥而出,见人便蜇。我到这里放牛仅五天,头上、脸上就被马蜂蜇出几个像核桃大的疙瘩,两只眼肿得看不清东西,痛苦不堪。这样下去,不仅不能为家里分忧,而且可能自己也性命不保。一天我实在忍无可忍,把牛赶到山坡上便跑回了家,把情况告诉了母亲,说宁愿在家照顾母亲,再也不去西沟放牛了。
10岁那年有一天,我挖野菜回家时路过村上大街,几个山西过路人正在一家临街饭店门前休息,可能他们瞧见我年幼可怜的情形,听有个人说:“陵川一带有人要小孩,太大、太小都不要,像这样年纪的小孩就行,能换二斗粮食。”我听了后,边往家走边想,如卖了我能换回二斗粮食,一来能救母亲的命,二来我也捡得条活命,总比都饿死强。我回家将这个想法对母亲说后,她哭着说,决不去办这种事,再穷再苦也不能卖掉小儿,活要一块活,死要一块死。但我看到母亲饿得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情况,便暗自下定了决心。我第二天一早就赶到山西陵川县吴家湾,找到给地主当长工的二哥说明了情况,叫他领我上陵川去卖我换取粮食,以救母亲的命。在我的说劝下,二哥认为这也许是条生路,便答应带我去陵川。在路上,二哥看我饿得走不动了,就上树扒点榆树叶让我吃,渴了我们就在路边河沟里找点水喝。从平甸到陵川有100多里地,我们赶到县城时天已傍晚,这时二哥在我身上插了个草标,以表示卖身。没钱住店,夜里我们就在街头露宿。次日早上,有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到我跟前看了看,向我二哥问了一些情况,随即领我去到他家中吃饭,吃的是玉米粥,我一口气喝了两大碗,一会身体自觉好受多了,也有精神了。那位买主叫来一位代笔的先生,写好了卖身契约,让我在上面签名按手印。这时他又感到不放心,提出必须在当地找两个保人。我们在此人地两生,哪里有人愿意作保?二哥与买主说了不少好话,人家还是不答应。就这样,我去陵川卖身救母的意愿未能实现。
1941年夏天,那时我12岁。华北太行一带发生了严重的旱灾,我们家被迫外出逃荒,大哥、大嫂和我三人去徐州逃荒。好不容易经过150多里跋涉到了新乡小冀火车站,把带来的旧衣服变卖后,所卖的钱只能买两张火车票。这时大哥很为难地对我说:“这可咋办?”我看大哥无奈的样子,便对他们说:“既然这样,那只好你和俺嫂走吧……”当时大哥给我一元日票,叫我在回家的路上买点东西吃。我目送大哥、大嫂上车走后,便开始往家赶路。我用一元日票买了一块做肥料用的花生炸油的麻饼,路上饥了便啃几口,渴了就喝河沟里的水,不停地赶路,行至薄壁村东天已黑了。由于山路不敢夜行,又没钱住店,便在村头一个小庙里安歇,强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天刚晃亮,我又急忙往家赶,走到宝泉时,头昏眼花,勉强赶路,直到傍晚才赶回家。进屋后连叫几声娘没答应,到炕上一看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失声痛哭,母亲仍未苏醒过来。我赶紧喂了母亲几口水,不一会儿,母亲醒了过来。见我在她身旁哭,问了去逃荒的经过后,紧紧握住我的手,边哭边说:“孩呀,回来好,娘以为见不到你了!回来好!今后咱吃糠咽菜,就是饿死咱娘儿俩也不分离。娘再不让你去逃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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