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微火(外一篇)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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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了,一场接一场的雨水降落,阔大的草场会响起悦耳的交响和树叶的阵阵私语,幽暗的光线捕捉了温暖的心情,清新的气味让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深深呼吸和陶醉。
我像个庄稼人在灌木间穿行,我和一只林中树熊没什么两样,用手拨开一条小路,花朵如灯盏被次第点亮,露水洒落一地。——野地里每一株草都缀满了晶莹的露珠,它们像无数神秘之果,风一吹来,草根就要享受一次甘美的滋润。
有一次,在黄昏的余晖中我穿越一丛灌木,走向一株高大的乔木,却惊讶地发现一池野塘在眼前出现,蛙鸣阵阵,流水哗哗。突然听到一阵轻轻喘息,只见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正在扬臂沐浴,雪白的肌肤,饱满的双乳,绷紧的腰身……。我揉搓着自己的眼睛,怀疑是一尊美神降临人间。是的,她真是美极了,简直一尘不染。我的心怦怦直跳,脚步悄然后退,退到大树背后,忽然有一种奇特的犯罪感注入心头。几分钟后,我看到她甩动着两条修长的腿,像一条美人鱼那样轻盈上岸,然后从容地穿上了一件白裙子飘然而去,她的嘴里唱出一支谁也听不懂的歌子,让整个原野的动物和植物都在侧耳谛听,土地与火绒草渐渐酥软。
我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溶入夕阳,很长时间以为是个幻觉。
后来,是的——终于明白了:在隐秘四伏的野地,什么丑陋的事情都会发生,什么美丽的事情也都会发生,并且随时随地都在发生。比如两只蜥蜴初涉爱河,互相追逐嬉戏;一只蚂蚁仰躺着,翘起一条腿倒在另一只蚂蚁怀中打鼾;一根藤萝的触须悄悄延伸,最后死死地缠绕在了一株树的脖颈上;一方巨石蹲伏大地何止千年,但却在某一天被雷电的威力劈成两半。天庭擂鼓,火星迸射,青烟腾跃,从中飞出了谁的灵魂?然而这一幕又一幕壮美的诗剧,无人阅读。我整天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说是没有时间,其实是我根本没有能力读懂它们。它们太博大,摸不到边沿。
终于,春天降临,大风成了唯一的读者。大风读不懂我们,但它能够读懂野地。
在野地里的时光,往事全部溜了出来。我想起一位青年诗人说过的话:“找一个小镇度日,了却此生。”这样的句子曾经风靡一时,甚至有一些狂想者果真打点行装,成为偏远小镇上的居民,成为一句美丽诗歌的实践者。
而我不会这般消极,无论离开或走近,都是默默地遵从着自然喜好与命运意旨的安排,既不强求索取,也不想被动承受。像我热爱的梭罗、海明威、福克纳、昆德拉,以及一生都在农场中度过的美国作家E.B.怀特……他们都是强大的生命,很早就修筑好了坚固的内心城堡。
大风刮了七天七夜,我坚信它会最终停下。它会在刮到第八天或者第九天的时候,失去所有的耐性与野性。而野地里的一切,消融的雪水和草根的故事,黄鼠和野狐的故事,甚至是一只死去的麻雀生前的故事,却永远也阅读不完,永远无法破译。
夜晚,大地静止,泼满月光。我梦见自己站在树下,听风吹树响。
周蓬桦,作家,现居山东淄博。主要著作有散文集《干草垛》、中短篇小说集《遥远》、长篇小说《野草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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